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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在線等,遊戲場景轉換的時候進度條炸了怎麼辦?
湛藍數據流像是血一樣噴灑而出,我幾乎能夠看到玻璃在空中折射的光澤。
眼前的一切變得模糊,我的身體像是被什麼撕扯開來,隻有主腦急促的聲音不斷回響。
“Bug……警報、警報……”
轟的一聲,我徹底斷掉了和外面的一切聯系,隻剩下了粘稠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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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PC不會做夢。
我們是主腦分流的程序。無數個網絡節點互相連接,由奔湧的0與1組成運算模闆,與人類睡眠中因大腦抑制過程不徹底而在意識中呈現出幻象的機制天生不同。
但我的确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那時人類疆域還是死神的領地,黑馬與烏鴉伴我身旁。年輕的屬神跟随而行,人類跪拜在腳邊。
我從他們中行過。自人們誕生于世時,我往嬰兒口鼻中吹出第一口氣;在戀人談情說愛時,我站在身旁凝視着水中的交纏倒影;直到生者死去,我引領亡魂踏上木船,劃過神國漫長的河川,抵至安眠的丘陵。
眼前這一幕熟悉而陌生。黑袍的死神不言不語,從兜帽中露出蒼白的下巴。
金色神血從長劍捅穿的胸膛中溢出,滴落在劍柄裝飾的鎏金寶石上,暈開晨曦初透的流光。平靜的目光投向襲擊者,沒有任何情緒。
持劍者的呼吸有些不穩,可他的手沒有一絲動搖,唯有從萬物祈願中取出的劍能夠賦予死亡以死亡、攫取生命之生命。
難以想象的劇痛席卷全身,持劍者的聲音微弱,仿佛哭泣一樣說。
“對不起。”
沒關系,我想。這不是該道歉的事情。
于是,那位黑袍神祇伸手握住了那把劍,血順着掌心滑落,在持劍者慌亂而絕望的目光中一點點将它送入心髒。
“——”
急切的聲音像是在呼喚着什麼。持劍者丢開手中的劍,沖上來抱住了被刺穿的軀體。
劍刃摩擦骨肉,汩汩血液奔湧,難以想象的劇痛襲來,弑神者垂落眼淚,聲音沙啞顫抖。
他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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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難想象這不是主腦強行讓我加班的報應,才會引得天怒人怨,進度條突然炸裂。
好端端運行了幾十年的程序出現了如此嚴重的bug。希望他迷途知返之後重新做統,還我悠閑假期。
在漫長的一萬三千五百八十秒内,我在内心譴責着主腦不人道的加班行為,譴責到第六十六遍時,我面前的黑色幕布終于換了。
首先流入感官的是光線。
霓虹燈在夜幕下閃耀,無數數據流在空中穿梭,像是深海的魚群,流動在人們身邊。
人聲、車聲和從未聽過的音樂混合在一起,喧嚣地湧入我的耳中,交織成一首吵鬧的交響樂。
而在我的身後,臭味的空氣和扔滿垃圾的小巷很配,天空上挂着一輪完美到不真實的月亮。
我站在巷口,擡頭就能看到摩天大樓聳立,廣告牌和霓虹燈競相閃爍,不時有一些小圓點從高空飛過,甩出一個潇灑的弧度。
空中不時彈出半透明的智能廣告,主角熱情昂揚地揮動着手中的商品。那些奇裝異服的行人來來往往,不少人面對空氣大聲說些什麼。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這場面堪稱龍蛇鬼怪彙聚一堂,聖騎士見了都要下意識砍過去。
直到背後傳來喀嚓一聲,我才轉過頭去。
聲音主人背對着我,右腳不小心踩到一隻空水瓶。
氣氛好像被美杜莎詛咒了一樣僵硬,在大約五秒鐘後,他戰戰兢兢地轉過頭與我對視。
這是一張驚恐而可憐的臉,帶有明顯東國人民特征。眼瞳如墨,輪廓溫柔。從外貌來說堪稱優秀,隻是現在充滿了緊張。因此顯得很可憐。
我試着向前邁了一步,他退一步。我再進一步,他又退一步。
身上傳來疼痛感。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穿着一身帶血白袍,衣服殘破不堪,其下傷痕累累。
凡人不可見神,但能夠看到神降體。我有些把握不住現在的情況,試探着問:“你看得到我?”
對方的臉色由青轉黑再轉成五顔六色,沒等下一句話便轉身要跑。
我趕緊上前拉住他解釋:“我不是壞人,這是一個誤會。”
“鬼啊!!”
人類狼哭鬼嚎拼命掙紮,尖叫聲沒引來其他人。但在拉扯間,我的衣帶刺啦一聲斷開,随身攜帶的匕首吧嗒掉在了地上。
刃面反射寒光,刀身修長,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好匕首。
人類和我同時沉默了。
我艱難道:“這是一個意外……”
他的嘴唇顫抖着,兩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主腦啊,這下真的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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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名叫夏平安。
這是我從他随身攜帶的證件上找到的名字,可喜的是還有家庭住址。不談我是怎麼千辛萬苦把他帶回去的(幸好我拖得動)。
當我用他的瞳孔和指紋打開家門,将自己和夏平安一起扔進去後,其成就感簡直和當年成神時相媲美。
夏平安住的是一座單人公寓,我很幸運地避開了其他人。
等人類醒過來,發現自己(和我)身在家中發出的慘烈尖叫這類事暫且不提,總之經過一番雞飛狗跳,我終于向他解釋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