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霁冷嘲,“你知道本王所願是何?就敢祝其皆可實現?”
無恩将車窗帷幔放下,跳上車辇,薛霁又道,“同為大興子民,本王擔不起你這聲謝,天色不早,柳大人自便罷。”
他說完,無恩便立刻甩了缰繩,駛着馬車緩緩離去。
見他們走遠,從方才起一直靜觀此處的男子從陰影裡走出來,将柳思無扶起,問,“你晌午說的法子便是在此處俯身叩首?”
柳思無看着那架漸行漸遠的富貴馬車目光似乎是在回應着什麼,她拍了拍身上的虛土,笑道,“事情若能辦妥,俯身叩首亦有何不可。”
“可我見你平日并無與幽王有何來往,你怎會将捐輸資國一策拜托于他?況你我一早便知此人陰翳,摸不着底細,若與他混在一起,自己的官聲也恐難清白。”
“夢來,你我既然入朝為官,便免不了阿谀奉承、工于心計,身處晁都境地任誰也難置身事外,清白與否在己不在人,征糧一事若能自幽王起順利進行,那怕叫天下人戳着脊梁骨罵,我也在所不辭。”
鐵銘被柳思無的滿腔熱血感動的難以言表,可回過神來又覺得不對勁,“若能得幽王以身作則,各級官員、權貴哪怕礙于人情也得從自己腰包裡掏出一些銀兩,有了錢,便可用錢換糧,百姓也可少些損失,這是好事,怎會叫人戳了脊梁骨呢?”
柳思無歎了口氣,轉身回戶部夜直,鐵銘跟上去時隐隐聽他念叨了句,“楚客莫言山勢險,世人心更險于山……”①
鐵銘:“哎哎,行知兄,你有話直說成不成,每回都是這樣說些叫我摸不着頭腦的話作甚……”
轉過街角,無恩終于忍不住牢騷,“真真是的,我說那位大人怎的如此好心,還知曉與您贈些草藥,誰知也是個缺錢才想起咱的人!主子,您真要為他說的什麼捐輸資國而掏銀子啊?”
薛霁擡手撩起車窗帷幔一角,他看着夜裡還在為生計奔波的平民百姓,道,“也不全是為他。”
無恩知趣,揚着缰繩轉過一處街巷,将到地方時才出言提醒,“主子,高寒帶了信兒回來,此刻已在念彌陀候着了。”
夜色彌漫,黑雲壓在晁都城頂上徐徐飄散。
念彌陀從外頭看與尋常院落并無二緻,可剛一進門,穿堂而過的陰風便貼着人的脖頸一直寒進脊梁骨裡。
見主子進來,隐匿在各暗處的黑衣人紛紛顯露出來半跪行禮,人數之多、分布之廣恐叫宮内侍衛也自覺汗顔。
無恩跟着薛霁目不斜視的來到了一處暗室。
這裡雖說陰暗,但還算幹淨,室内裡面正中央一位蒼白虛弱的男子被捆綁着坐在木凳上,他聽到有門鎖開啟的聲音,努力地掙紮着想看看來人是誰卻始終擡不起耷拉着的腦袋。
開鎖的黑衣男子将門打開後退到了一旁,“主子,此人剛強的很,許多天了,仍是不肯開口。”
男子低着頭,隻有微微起伏的胸膛告訴來人,他還有呼吸,他還活着。
“李彥才以為你死了,受刑傷愈後仍因為愧疚一連好幾日不曾下床。” 薛霁看着他,輕聲說,“這些是李管事為你準備的祭品。”
無恩将一包幹糧放在地上,那男子總算睜開了自己的眼皮。
薛霁:“你本可以在同鄉的關照下于思朝暮過上安穩日子,可隻因被那位少年诓騙,害得慕小将軍身受重傷,同鄉因你受刑,而你自己……也淪落至此,範思,你為了一個歹人閉口不言,對得起同北漠奮力征戰多年卻遭人刺殺受傷的慕将軍嗎?”
“時運不濟而已,怨不得誰。”範思看着腳下的幹糧坨坨忽然笑了,他昂起頭看着薛霁,“要說的話,我已于思朝暮見您那日全數交代了。”
他這句時運不濟不知是說他自己還是旁的什麼人,可薛霁卻像是心中了然一般,“我知你沒有看清那少年相貌,但曾與他有過交談,其聲音你可還記得?”
範思頓了一下,道,“記得。”
“無恩,将他松綁。”
薛霁說完便不再看他,隻沉聲問方才開完門後一直垂首立在一旁的黑衣人,“你查到什麼了?”
“屬下無能,追查時被那小子擺了一道,叫他們跑了,不過……”高寒不敢賣關子,繼續道,“那少年似乎湊巧碰上殺手滅口,可不知為何他有心要救被追殺之人,屬下将被追殺之人相貌摹出,查到那人便是前軍獄院獄官伍千裘。”
無恩問,“前軍獄院獄官?軍獄院多大的油水啊,怎麼說不幹就不幹了?”
高寒:“我也覺得奇怪,于是向潛在軍獄院的兄弟打聽,他們說自半月前起伍千裘就開始不對勁了,每日不是告假就是早退,行蹤不定的,沒過多長久他便辭了差事再不見人影了。”
“半月前?”無恩嘀嘀咕咕,“那不是斬首叛賊慕初之日麼……”
薛霁側着身子偏頭看向高寒,“可知何人要取他性命?”
“殺手是死士,被屬下擒住瞬間他便自盡而亡。”
主子交代辦事沒辦成,問出的話又一問三不知,高寒低着頭,面上如水平靜可心中卻如浪水滔天,他頓了好一會兒才又說,“屬下…屬下查到一件小事,不知當不當報。”
薛霁仍然不見喜怒,“說。”
“屬下查過那少年進晁都之日的出入城冊籍,發現有一人隻有出城記錄,而無入城記錄。”
無恩聞言,眼睛一亮,高寒見他神色有異,立刻将提前撰抄的出入城冊籍掏出,捧在主子胸前,道,“這便是撰抄的晁都城出入城記錄冊籍,主子請過目。”
薛霁接過冊籍,翻開看到内裡一頁有三個被朱筆圈中的大字——
“初眠眠。”
“回主子,是這個名字,可屬下查到,此人乃是晁都城西南方向十二裡外柏橋村人士,年歲一十有五,卻……是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