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疚該不會是自己下手太狠,懷疑這孩子該不會被自己打傻。
初暒走完神,注意到周圍的學生都在偷笑,就連吳夫子臉上都有點匪夷所思。
“你這女娃就是今日才入學的?”
“回夫子,是的,學生初眠眠,年十五,柏橋村人士。”
“就是你用腳踹了栗銅?”
“是。”
“那便罰你在講經堂門口豎蜻蜓吧。”
啊?
什麼豎蜻蜓?
在講經堂内外的學生面面相觑之時,初暒起身行完學生之禮,将自己的裙擺撩起塞進腰帶,她走到講經堂牆邊用雙手撐地,雙腳依次一躍翻在空中,腳掌虛搭在牆面後身子穩穩定住不動,衆人這才知曉,這豎蜻蜓原來是這個意思。
她用腳踹人,這夫子卻來罰她的手。
初暒抿抿嘴,竟開始測算自己這幅身子倒立大概能撐多久。
因為胖,所以沒跑過同窗們的陳家寶,正站在隊列最後看着初暒受罰,臉上全然舒展坦蕩。
果不其然,懲治過方才鬧事的幾人,吳所仕将手中的大闆甩開,走進講堂坐在書案前,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似的,沉聲道,“‘老子雲:聖人不積,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③’,何解?聖人不存占有之心,盡力照顧他人,自己方更充足……”
見狀,站在講經堂外的學生都輕手輕腳的鑽回自己的位置,翻開書仔細聽講,初暒離得近,講堂裡的聲音也全部鑽進了她的耳中。
課畢,吳所仕收了書本出來,見這丫頭竟還在外頭倒杵着,他雖有些驚訝但沒有多說什麼,徑直掠過她自己走了。
苟旦見夫子走遠了,趕忙跑出來将初暒扶下來,他看着小臉累得通紅的小姑娘,絮叨, “哎呀,你這般實誠作甚!吳夫子雖然口毒手狠,可對姑娘家總是網開一面的,你要是嘴甜一些說不準這些罰也能免呢。”
初暒笑笑,暗自盤算,自己方才累了用手肘撐地,不累就用手掌支棱起來,倒也能勉強撐過這約摸一個時辰的一堂課。
她擡手打量着自己纖細、沒有一丁點力量的胳膊,心裡有了主意。
“眠眠?”
“嗯,我踢了人,理應受罰,就是連累站在咱們前頭的那些人了。”
苟旦有些内疚,“都是我,要不是為我出頭你也不會踢他。”
“哼!這丫頭的身子自見了好便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即會花言巧語又行為粗鄙,動辄喊打喊殺,你竟還天真的将錯都攬在自己身上,苟旦,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般愛自省呢。”
成非走過來冷言嘲諷,苟旦反駁說,“你最近怎的對眠眠有這麼大敵意?明明咱們仨之前還一起協作為村裡借到了糧食,你不是已經……”
“莫要提那件事!” 像是怕隔牆有耳,成非壓低了聲音,自嘲道,“你自己問她,我們做的那事是光彩的嗎?”
苟旦不明所以,初暒卻已經了然。
她走到成非身邊,問他,“你既覺得不光彩,那為何不向心中愧疚之人坦白,以求得他的原諒?”
成非:‘我……’
他一時語塞,初暒又問,“我為解決全村的麻煩,替你收拾了殘局,到頭來還要被你埋怨,這是什麼道理?”
“這世上假意關懷卻冷眼旁觀的好人多了,我甯願做會花言巧語又行為粗鄙,但是能解決得了麻煩的爛人。”初暒瞥了一眼他,淡淡說,“不像你。”
她說完就兀自進了講經堂,苟旦也跟着她進去,隻剩下成非站在原地緊緊抿着唇。
“眠眠,你莫要生氣也别怪他。” 苟旦将初暒領到講經堂後排一處空位,“成非他人不壞的,就隻是刀子嘴。”
“嗯,沒生氣,我從不與小孩子一般計較。”
“噗……”
苟旦還當自己聽錯了,愣了一下才噗嗤笑出聲,“你自己還不是個孩子。”
初暒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伏着的案幾似乎有些歪扭,她雙手握着兩邊想要将其擺正,可手指剛觸上桌沿底下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苟旦察覺她挪動案幾的動作頓了一下,剛問了一句“怎麼了?”下一瞬就看到初暒手指上有通紅一片。
“血!”
他大喊一聲,初暒用指腹搓了搓,“不,是顔料。”
還有人想整蠱她?
初暒擡眼環視四周,瞧見以栗銅為首的幾個學生偷看了自己一眼後紛紛心虛地轉開了視線。
苟旦氣急,想要同他們理論,初暒卻觀察到這案幾邊緣有胡亂擦拭過的痕迹,她揚了揚唇,安慰他,“在書院門口還是将他們唬住了,你瞧,這張案幾擦的多幹淨。”
“幸好我淋了那盆水。”
初暒搖搖頭,“我才來書院,不被接納實屬正常,你隻是被我連累,不過,即使沒有那盆水,我也不會讓自己、讓你平白被人欺負了的。”
她好像确實同小時候不一樣了,那個體弱多病的姑娘如今已經開始護着自己了,苟旦有些想笑但又有點不好意思,他正在扭捏時,外面又有敲擊木魚的聲音。
“邱夫子到!”
又要上課了,苟旦回到自己的位置,初暒仰頭去瞧站在前面的夫子,這夫子年歲不大,長得也眉清目秀,隻是……她怎的覺得這人像是在哪裡見過似的。
初暒還在回憶,那位邱夫子已然笑呵呵的開口詢問,“我方才見吳先生臉色不好,諸位安否?”
這聲音?
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