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暒點頭,“聽到了。”
“那裡雖然叫百果園,但是裡頭種的全是莊稼,我們有時讀完書、習完功課是需要去翻地澆水、除草施肥的,喏,這些飯菜大多都是夫子們帶着學生自己種下并收獲的,你原來在這裡念書時,還搶了一塊田,說是要想法子使一塊田長出兩塊田的糧食呢,怎的如今都不記得了呢。”
“我……”初暒胡扯,“我爹娘和兄長也疑惑為何我好些事兒都不記得了,想來可能是先前受傷所緻吧,不過,慢慢想,都會記起來的。”
“嗯,來日方長,咱們不着急。”
“對了,我搶的那塊地如今是什麼光景,可否帶我前去看看?”
“當然可以。”
百果園是一片學田,占地大概十畝。
正值春三月,田畝間一片生機,各處都綠油油的,初暒搶占的那片亦如是。
“邱夫子說,寸土寸金,世間最可惜的除了摯愛無緣、苦讀落榜,就是沃壤無糧了,因而每年最積極帶着學生播種的就是他,诶?我記得你離家時也交代父母要找機會拓地種莊稼,眠眠你可真厲害,竟同夫子想到一處去了。”
初暒無奈笑了笑,哪是她厲害,被逼無奈罷了。
前世打仗有三無最要命,其中最要命的就屬軍中無糧。
沒有糧食,必勝的仗勝不了,能活的人也活不了,赤霄軍駐地附近也曾分配過軍田,可上級為了私利,将軍田低價販賣,為籌集軍糧她沒法隻得向戰士、百姓募款再反過來租賃軍田種糧食。
後來,她再見田地便如見親生爹娘,隻因有了田,才有糧,有了糧,她的兵征戰沙場時才不會餓肚子,就算戰死,也不至于做隻千瘡百孔的餓死鬼。
初暒望着眼前的田地,輕聲說,“有忠誠之人曾為了一口吃的做了叛軍投奔敵國,有冷血之人在餓死前将身上最後一塊饅頭塞給了啼哭的孩童,人沒被餓過,所以不知它的珍貴,不知這些成日被人踏在腳底的土地既能生養糧食,也能哺育無數人的性命。”
苟旦沒有開口詢問她如何得知這些,就隻是和她同樣望着眼前的田地不知在思索什麼,過了許久,初暒問,“學田後面那座小院是做什麼的,怎的看起來如此冷清?”
“啊差點忘了告訴你,安南書院有一處被叫做‘鬼方之地’、‘幽陰之所’的地方,就是你問的這座小院了,那兒地界邪門的很,你在何處打架闖禍都行,就是千萬别去那裡。”
“為何?”
“具體的我也不知,隻是剛來書院的時候就聽以前的師兄說,那裡面有鬼,白日裡有陰翳怪聲,黑夜裡有漂浮白火,我曾聽聞有一個人因好奇夜闖了那片‘鬼方之地’,當天晚上就從裡面傳出了異物碰撞、血肉飛濺的聲響,有膽大的白天翻牆去看,卻隻能在院中看到如同亂麻的枯木,等跳進院裡才發現那群枯木像是成了精一樣會來回飄動,走在裡面的人就如同遇上鬼打牆一般,怎麼也找不見出路,一直在天黑月亮升起能辨明方向後,方摸着院牆哭嚎着爬出來了,那異物碰撞的聲音一連響了數月才止住,數月之後,有心細的師兄發現他們之中有一個人忽然不見了,像是人間蒸發了似的。”
“一個校舍的人都不知道消失不見的人是誰嗎?”
“怪就怪在這裡,一個活生生的人不見了,夫子們不聞不問,就連那人的父母長輩也沒有人來尋過,就好像書院裡從來沒有這個人一樣,後來大家都傳那個消失的其實不是人,是鬼魂,他也不是消失,而是被那院子裡那個更厲害的鬼給吃了。”
苟旦講的真情實感,初暒卻垂眸笑了,“這世上若是真的有鬼,就好了。”
“眠眠,你不怕鬼嗎?”
“人身死則成鬼,怨鬼跟随厄運纏身,惡鬼顯形複仇索命。”初暒轉過身,“誰心中有愧,誰怕。”
她的眼神冰冷,似乎看着自己又好像看着的不是自己,苟旦在午後的日頭下打了個寒顫,小聲問,“眠眠,雖說現在光天白日,但這百果園隻有咱們兩個人,我這心裡還是有點發憷,要不咱先回去,一會兒還有功課要做呢。”
“好。”
他們并肩離開學田,剛出百果園的籬笆門,就有一道震天呼噜聲平地炸響,這聲音吓得苟旦捂着嘴差點蹦起來,他慌張地四處探尋時瞧見,水井陰影處有位包着頭巾的老漢正抱着懷裡的掃帚睡得正香。
“真真吓死我了,這于師傅哪兒打盹不好,偏挑這裡。”苟旦回頭看向田間叽喳群飛的麻雀和亂蹦的飛蟲螞蚱,道,“也不知咱們方才說話有沒有吵到他。”
初暒不語,她打量着這個熟睡的老漢,問,“這師傅姓于,在安南書院身兼了數職?”
“是啊,他每日會以木魚為号提醒學生上課,有時也會在東廚打打下手,不過更多時候于師傅都是在書院做些灑掃活計的。”
“這麼大的書院,就他一人灑掃?”
“嗯,他雖然有時看着瘋癫,可做起事來勤快的很,講經堂本來是學子們自己輪流打掃的,但有的家夥偷懶,常用點心蜜餞什麼的诓騙于師傅幫忙,他也不嫌累,總是樂呵呵的幹活,估摸齊師傅是忙累了,這才尋了這處僻靜地方,咱們快走莫要打擾到他……”
初暒被苟旦拉走,身後有木棍磕到地上的聲音,她邊走邊回過頭去瞧,看到那位于師傅也不嫌髒,順勢枕在了掃帚捆紮至凸起的竹枝之上,繼續呼呼大睡。
安南書院每日除了夫子授課,其餘時間便都留給學生誦讀、習字或是去百果園翻地,初暒趁着下午大家都有事要忙,自己沿着牆邊将書院走了個遍,直到晚上才回到分給自己居住的校舍。
屋内的燈滅着,同寝的姑娘已經睡下,初暒放緩了步調,蹑手蹑腳的鑽了進去。
白天她觀察了一下,整座書院和自己年歲相仿卻還在外讀書的女子,隻有一位,這人不愛說話,也不常走動,沒想到休息的也這樣早。
初暒換下衣裙,又從随身帶來的包袱裡取出明日要穿的衣裳,剛躺下,就聽隔壁床鋪有道輕細的聲音說,“安南書院女弟子受罰,是不在臀上打闆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