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陽清早在書院門口看到一位渾身褴褛、風塵仆仆的男子時還以為他是來讨飯的,可等這男子一開口,他才想起這人是跟在柳思無身邊的小厮。
他們昨天就走了,怎麼這會兒又返回來了?
邱陽看着這小厮的狼狽模樣心裡有些不大好的預感,于是搶在他開口前,忙問,“發生什麼了?你們柳大人可還好?”
在小厮坦然地語氣裡,邱陽知曉了他們昨夜在山中遇上了土匪,雖說被洗劫一空,但所有人的性命都安然無恙,一早前來隻是為了囑托自己最近莫要帶弟子進山遊學時,才終于松了口氣。
虔來山土匪橫行已久,但大多時候與安南山井水不犯河水,而且先前邱陽自己做學生的時候還總聽說虔來山的匪賊雖說蠻橫兇狠,但是對讀書人卻客氣的很,若是攔路打劫遇上進都趕考的學子還會贊賞一些銅錢,以助他安心求學,将來高中、造福百姓什麼的,怎麼如今不一樣了,連柳兄那般文人都會遭此劫難。
邱陽一邊挂念柳思無的傷勢,一邊又擔憂土匪打劫範圍離書院越來越近後衆多弟子的安危,于是剛招待完來送口信的小厮,邱陽就匆匆跑向連廊找吳夫子商議此事。
跟着他們來到書房,初暒等他們進去後,悄聲躲在窗下仔細聽取裡頭的動靜。
吳所仕:“我在這裡教學多年,還不曾聽說有土匪在安南山作亂的,你那友人所言确定是真?”
“我與行知相識多年,他的為人自不必多說,吳先生,此事涉及書院衆多弟子性命,你我不可掉以輕心,我知柳行知今日回都定然會将自己遭遇匪賊一事上報朝廷,但是上面是否将書院衆人安危放在心上我卻不敢打包票,因此,為今之計還是未雨綢缪早當先,居安思危謀長遠最好。”
吳所仕捋着颌下半白的胡須,深思了片刻,“春考在即,先莫要引起衆人恐慌,尋個由頭将所有下學自行歸家的弟子攔在書院留宿,夜裡打更巡視的人手再多加幾個,院裡各處也都放置些趁手的家夥,還有下月的春季山中遊學取消,改為……”
門外忽然有顆蹴鞠飛了進來,随後栗銅一臉惶恐地低頭進來,問了句二位先生好便立刻撿了蹴鞠撒腿就跑。
吳所仕:“改為蹴鞠大會吧。”
邱陽點點頭,想了一會兒又問,“那此事用不用報給……”
“書院裡無故有了這麼多動靜,他自會知曉。”
邱陽俯身行禮,“是,那晚輩即刻下去安排。”
送走邱陽,吳所仕背手注視着挂在書房牆壁上的一副山水圖,低語,“你究竟在等什麼樣的人。”
從栗銅忽然出現那刻起,初暒便迅速躲到了書房的拐角處,此時見邱陽已經走遠,才再又踮腳來到了書房窗下查看。
吳所仕已經背靠着牆壁坐在椅子上低頭讀書了。
初暒轉過身後又回頭看了一眼,方才離去。
“我為官多年,還不曾聽說有土匪在安南山作亂的,柳大人你所言确定是真?該不會是遇着歹人被吓傻,開始胡言亂語了吧。”
春季萬物複蘇、日光和煦,四處都暖洋洋,可唯有一處莊重肅穆、靜若寒蟬,大殿内數十餘人皆垂眸躬身、斂容屏氣。
金銮殿内,文武百官于兩側盤龍大柱旁莊嚴而立,柳思無拱手站在兩隊之中淡然若水,“回王大人,下官此前曾查閱過晁都城方圓百裡之内的各縣卷宗,确實發現近幾月自虔來山至安南山抄掠案件劇增,可這些案件到最後全都不了了之,臨山而作的百姓們皆因此人心惶惶、困苦不堪,故而下官特上奏懇請兵部出兵剿匪,還衆民以安甯喜樂。”
兵部尚書王啟:“虔來山土匪作亂多年,本官也無時不想将其連根拔起,可恨那山中匪賊十分兇狠與狡詐,若真決心去剿匪除了要從長計議,還需再選一位帶兵能臣方可十拿九穩,但如今北漠使臣來勢洶洶,是我部着重兵鎮守才得以與他們一行人粉飾太平,人手短缺,眼下别說帶兵能臣,就是稍稍機靈點兒的将領也是沒有的。”
又是這套說辭。
柳思無咬了咬後槽牙。
文官隊列中有一位目光如炬的高大漢子,擡腳出來,喊道,“要兵部出兵,又不是要你的老命,何故如此推脫,你們打不過匪賊,哪怕隻出幾隊人馬在山下轉悠轉悠,老百姓心中也是能寬慰一些的,王大人您說是不是啊!”
這個心直口快的是左佥都禦史鐵銘,數月前才從武江城調回晁都,自诩剛正不阿從來不看任何人的面子。
他此時插嘴,既直言兵部上下如同酒囊飯袋連山匪都打不過,又實實在在給他們出了個還不算馊的主意。
王啟咬牙切齒,可又想不出反駁之言,正是憤怒與憋屈之時,他忽然看見一個人低頭躬身恨不能将自己的腦袋埋進腹中。
電光火石之間王啟心生一計,“鐵大人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原先我晁都帶兵能臣大多都鎮守在邊疆,可在映月關一戰中,我們橫空出世的慕小将軍現下還正在都内,何不請他出馬讓那些山間蟊賊見識見識邊關猛将的雄姿?”
此言一出,朝堂内衆人開始竊竊私語。
“年前慕小将軍就捷報傳都、風光受賞,怎麼這些時日卻連面也不曾露過呢?”
“誰說沒有露面的,你外出公幹今日才歸來,想來還不知道呢,那位慕小将軍領完賞後可是在思朝暮一連七日宴請與他年歲相當的朝中同袍,說是感念天恩,實則是怎麼回事誰人不心知肚明,可好巧不巧,我聽聞宴請最後一日他在思朝暮遭歹人刺殺,傷中左臂,這才上折子告恙久不露面。”
“啊?傷的如此嚴重麼,這都好幾個月了還未痊愈?”
“說是箭上有毒,險些危及性命呢。”
“那歹人可曾抓住?”
“唉,若是抓住了,那慕大人何苦與那幽王水火不容?”
“怎的還有幽王的事。”
“慕小将軍被刺殺之日幽王恰好也在,他聽聞此事立即抓了奸細同夥審問,見問不出什麼竟直接将人活活打死,此事一無物證,二無人證便就此作罷,可憐慕小将軍剛立功回都便白白受了這麼大的委屈,事後幽王曾派人往慕府送了重禮,那慕大人收下第二日竟又原封不動的給還回去了,試問你我,誰有慕大人那般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的膽量。”
“哎呀呀,連幽王的面子也敢駁,慕大人果真清廉正直、不畏強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