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衆臣嘀咕的熱火朝天,而身着一身明黃衣袍的少年則穩坐于禦座之上默默地注視着他們每一張各有心思的臉,過了片刻,站在少年身旁的内侍李善仁察覺到主子的眼色後用尖細的嗓子喊了兩遍‘肅靜’才得以平息這些嘈雜的聲音。
周圍的打量和指點頻頻,慕維之卻厚着臉皮始終不接話,直到坐在前頭那位開了口詢問,“慕小将軍近日傷勢如何,可有見好?”
慕維之:“多謝梁相挂念,犬子遭歹人行刺、身中劇毒但幸得皇恩浩蕩、天子庇佑現下除了身子較為虛弱之外,已然無恙,方聽聞虔來山匪賊嚣張,隻要朝廷一聲令下,犬子定然身先士卒、責無旁貸。”
他答得恭敬,仔細聽那聲音中似乎還帶有哭腔,既讓人感覺到了他心中憔悴,又覺得這位老父親此時亦頗有硬撐之感。
“哼!好一個将軍,好一個在自己家門口被人刺殺刺的卧床不起的大将軍,讓他去虔來山還不曉得是誰剿誰。”
人群中有一位低矮瘦弱、鬓邊半白的男子昂首毫不掩飾地鄙夷慕峰青,他的聲音不大卻也足夠被四周之人聽到,鐵銘不知道敢如此奚落朝廷新貴的大人是誰,環顧一圈竟發現好像隻有自己在對他的言論大驚小怪。
“此事是讓小将軍受委屈了,再讓他好好将養一段時日,切莫因此擾亂了軍心。” 梁崇元偏頭看向王啟,道,“虔來山匪賊一事就照鐵大人說的做,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如何應對北漠,塔魯阿茶還是杳無音信嗎?”
王啟:“回梁相,我部與刑部着手聯查于今年年後在晁都城内外摸排中發現,塔魯阿茶并未潛進晁都,而是孤身繞道混入了興民城中。”
興民城?
與虔來山緊挨的興民城?
怎麼還有虔來山的事。
慕維之剛放下的心此時又被提起。
梁崇元垂眸,沒有言語,王啟又道,“當地官差已經将興民城翻了個底朝天,可仍舊一無所獲,有探子回禀虔來山近日不知為何各路山匪均開始搶占山頭,有不少寡居的平民百姓都被擄進山中落了草,塔魯阿茶孤身進城定然會扮作男子,下官猜想她很有可能也是被擄百姓中的一個,不過……若是其身份暴露此刻恐怕已經兇多吉少……”
諸位官員都心知肚明,映月關一戰,北漠慘敗,北漠狼主塔魯阿卓為從中北求得生活物資這才将自己的公主獻給晁都,因而那位和親公主要是真的死在中北境内,實在算不上什麼大事,隻是中北這些年與他們打仗糾纏到底也傷了元氣,北漠若是知曉公主遭遇不測,沒了交易的籌碼也難保不會狗急跳牆。
北漠使臣丢了公主也不敢張揚隻得低調進都,直至今日都老老實實地待在驿館等候公主下落,隻是……都過去這麼久了,他們心裡或許也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了。
中北與北漠兩方都在等,在等一個過得去的台階,以及一個足夠将台階鋪出去的、有分量的人。
“塔魯阿茶失蹤一事難說隻是意外,北漠使臣也斷不會像你我看到的這般安分守己,務必趕在北漠和親公主失蹤消息曝光前找到她。” 沉寂了許久,梁崇元終于又用自己衰老的聲音緩緩道,“生死勿論。”
人海茫茫,尋一個活人都艱難的很,就更不必說死人了。
王啟有苦難言,也隻得和血吞下,“是,下官明白。”
梁崇元:“柳大人,戶部的回禮是否準備妥當?”
“回梁相,已備妥了。”柳思無頓了頓,又補了一句,“此事能夠在期限内做成,還是多虧了幽王殿下。”
柳思無說的誠懇,梁崇元看向他的目光卻有些複雜,“幽王身子病弱,還得時刻操心這些瑣事,也是為難他了。”
奚落過慕峰青的官員聞言有些不悅,“幽王性情乖張,且于立儲一事本就不滿,隻因病體纏身才無奈不任職、不掌權,下官以為,即為避嫌、也為穩固國本,朝堂之事還是不要經他之手為好。”
梁崇元問,“現下回禮已備妥,與北漠交涉也有底氣,依趙大人所見,差何人去安撫北漠使臣一行人最為穩妥?”
趙無禍脫口而出,“自然是慕大人之愛子慕峰青慕小将軍了,他常年與北漠人打交道定能摸到他們的命門,更何況映月關一戰慕小将軍及其英勇的将北漠全軍打的狼狽至極,若他出馬,别說安撫,下官覺得北漠使臣或許連大氣都不敢再出。”
他表面是在誇耀慕峰青,可話裡的陰陽怪氣就差寫在臉上了。
衆官中有人出言反駁,“慕将軍此時傷體未愈,此時去見北漠人那不是自暴其醜麼!”
“古有将軍劉綎被敵包圍,兩隻手臂都被箭射中仍可揮刀如切菜,殺掉敵軍數十人,縱使多處負傷、半邊臉也被敵人大刀給砍了,依然勇猛無敵,怎麼我們這位骁勇善戰的小将軍被奸細射中一箭便卧床數月,修養多日卻還怕在昔日敗将面前暴露虛弱之态?” 趙無禍冷哼一聲,“可真是好樣的。”
慕維之被羞辱的面紅耳赤卻隻能垂首強裝笑臉。
趙無禍在堂下唇槍舌劍,衆人都不願再與他争辯,梁崇元隻好又問,“那諸位覺得還有何人可擔此任?”
“下官認為趙大人言之有理,北漠匪賊向來慕強,若是見了慕小将軍定然惶恐且不敢再有其他非分之想。”
“下官也覺得……”
多數人都說趙無禍說的有理,慕維之背脊的冷汗都要出來了,就在他以為梁相會拍闆定下此事時,忽聽他問,“柳大人,你意下如何?”
柳思無躬身拱手,卻不曾低頭,他看着梁相一字一句道,“諸位大人所言皆有理,但下官以為,最适合穩住北漠使臣的人非幽王莫屬。”
尋人和安撫都不是什麼好差事,但如果北漠匪賊能得到好處就走再不執着尋人,那兵部的擔子豈不是也能盡早放下。
而今放眼整個晁都除了幽王,又有誰能拿出足夠的好處?
王啟感激地看了柳思無一眼,而後附和,“幽王殿下身份尊貴雖體弱,但向來心系百姓,征糧一事他有功卻不賞,定會傷了往後立功之臣的心,若是幽王能夠穩住北漠使臣讓他們順利離開,則兩功合為一賞,若是不能,他今後再要插手朝堂之事,你我也有據可駁,豈不是兩全其美?”
他說的也有道理,衆官相視一眼都暗自覺得,既然慕峰青有傷,那幽王也不是不行。
反正是口黑鍋,給誰背不是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