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書卷收好,邱陽又隐約覺得好像有些奇怪,他見初暒正四處張望,剛要開口,就聽她先說,“那夫子忙着,學生先行退下。”
既已看見書卷上隻有歪歪曲曲的錯雜線條,為何又問自己可知這地形圖上畫的是何處?
她怎知這書卷上畫的是地形?
“等等。”
邱陽喊住初暒,問,“不是說昨日溫書時,有一句話讀不明白,是哪本書中的哪句話?我此時有空,正巧能為你詳說解答一番。”
編完瞎話,又不想再圓回來。
初暒往前走的步子一頓,随後又回頭尴尬笑笑,“書中困惑,當日吃過飯就忘了,下回想起來再告訴您。”
邱陽點點頭,“回去将苟旦叫來,就說我有事要勞煩他。”
“好。”
不知道邱夫子找苟旦做什麼,初暒四處問了才知曉苟旦這些時日一有空就鑽到百果園翻地去了,頗有一些棄筆從農的意思。
有順路過去的同學說‘我去替你跑趟腿’,然後沒一會兒就見苟旦回來,站在講經堂門口得意高喊,“栗銅,邱夫子說你有空在院裡謠诼,不如再多将《論語》抄上兩遍。”
栗銅難過且納悶,“啊?我謠诼何事了?”
不讓自己帶話,反倒讓剛同栗銅有過不愉快的苟旦來傳罰,這樣做苟旦的兩遍《論語》或許會越抄越有勁兒,栗銅的那四遍恐怕字字都是困惑與折磨。
這位邱夫子,真不是一般人。
初暒靠在門邊挑了挑眉,而後擡手握住左邊袖口。
那張地形圖描畫的确是山脈地形,瞧邱陽的模樣像是第一次見到,看來那日柳大人來書院時并沒有将此物在他面前取出。
中北地大物博,高山海島、平原湖泊自是數不勝數,可是為何有人将一條山脈專門描摹出來?
這山到底有何奧秘。
還有那位柳大人明明丢了東西,卻又謊稱并未遺失此圖,他又想掩蓋什麼。
前世帶兵打仗時她就知道,要想百戰不殆就須得知己知彼,可即使走出柏橋村來到安南書院數日,自己仍舊對慕家、對朝堂乃至北漠近況一無所知。
初暒心中焦灼,更恨自己像無頭蒼蠅一般隻能每日都圍着安南山山頭打轉。
因而她明知有些事情或許與自己無關,卻依然要千方百計地打探每一絲可能與外界有所關聯的消息。
在安南書院生活雖說行事自由,但終究不是她的久留之地。
周遭學生們嬉笑打鬧的聲音忽然在耳邊清晰起來,初暒垂眸片刻,伸手攔住從自己面前經過的陳家寶,“我這臉上疼的厲害,想回去躺着,下午書法習字課上,勞煩你替我向夫子告個假。”
陳家寶見她臉上嘴角一大片的青紫淤痕十分駭人,忙道,“你去你去,我定會幫你告假的。”
見初暒向自己道過謝後就走了,陳家寶也不閑着,轉頭就向苟旦說明此事。
苟旦正趴在百果園的學田裡悉心照料自己的春小麥,聽他說初家眠眠身體不舒服要告假,回說,“你甭操心了,我本就計劃瞧完這片小麥長勢便回去為眠眠取跌打損傷的膏藥了,路過夫子書房時我會順路為她告假的。”
此話一出,陳家寶立刻如釋重負,他心滿意足的蹲下拍拍苟旦後背,贊歎,“貼心,難怪初眠眠最疼你。”
苟旦避開他起身,“别以為說一句好聽的,我就會忘記你與栗銅一起利用我騙眠眠涉險的事了。”
陳家寶讪讪,“這不是鬧着玩,也沒出什麼大事麼。”
“你該慶幸沒出大事,是眠眠脾氣好不與你們計較,但往後你們再敢欺負她,我先饒不了你們!”
“沒有下次了,保證沒有。”
陳家寶笑嘻嘻的将三指并攏杵在耳邊,目送苟旦離開後才将自己上揚的嘴角抿住。
是啊,一向有仇當場就報的初眠眠這次嘴角都被錘成調色盤了,怎的連多餘的冷眼都沒有給自己呢?
陳家寶疑惑的同時竟然還有一絲失落。
平日被她吓唬還上瘾了?
陳家寶甩甩腦袋,将這個念頭趕了出去。
而臉被錘成調色闆的初暒本人并沒有在校舍躺着。
她托陳家寶告假後,将書院當做防護器械的小釘耙頭卸下拎走,又從百果園門口水井旁把備用井繩斜挂在肩上,等苟旦他們走了才側身從牆角陰影中出來。
趁着天光正亮,初暒再一次獨自來到了鬼宅。
昨夜這宅院的大門虛掩着,今日卻好似上了鎖,從外面用力并不能推開,故而初暒走到側面院牆,用井繩把釘耙箍緊後用力甩上牆頭。
她使勁兒扯了扯井繩,确認釘耙勾牢固後,徒手攥着繩索并蹬牆借力,很快便麻利的攀進了這座高牆大院。
走過門樓,院心之中的枯樹叢在日頭下清晰矗立在初暒眼前,她觀察着這個用樹木擺出疏陣,習慣性開始思索如果兩軍在夜間對戰,倘若敵首指揮部隊擺出這陣法時,自己該如何用兵破陣。
從院牆上垂下來的井繩在餘光中逐漸顯眼,初暒看着它腦袋裡立即生出一個念頭。
她扯下缰繩并将其纏繞在陣前最突出的一棵枯樹根部,随後便順着井繩直直将它往後拉展,因為注視着井繩倒走,所以行走的方向即使稍有偏差也能迅速調整過來。
井繩被扯到尾部,她擡眼一瞧,自己也在不知不覺中走出了這個疏陣。
繩無陣破。
隻欣喜了一瞬,初暒便将手中的井繩原地放下,轉身推開被這陣擋住的垂花門。
垂花門是内宅與外院的唯一通道,初暒原以為這扇門後會有比疏陣更精巧的陣法,卻沒想到自己目光所及之處,全是丢散的七零八落的破舊磚塊。
她不停跨過腳下的磚塊,走到内宅小院一處開出新芽的松柏下,瞧見樹下石桌桌面篆刻的棋盤中擺着一殘局。
局中黑白兩方勢如水火,奮力厮殺,然白子依靠其勢,步步陷阱、招招陰謀,執黑一方顯然已被逼入絕境,隻能認命困斃。
這張小小棋盤,竟如此暗流洶湧、殺機四伏。
黑子看起來已經必輸無疑,可初暒觀此棋局竟覺得有些身臨其境,她擡手從棋簍中撚出一子,剛要落下,卻聽見身後垂花門響——
有人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