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暒想通後起身蹲跪在塔魯阿茶左手邊,以此視角再看右手指甲蓋上的劃痕便驚覺,這上面畫的竟與從她在柳行知袖管裡摸到的那卷地形圖一模一樣。
隻是……
書卷上有墨點滴落的地方,指甲蓋上卻是一處交叉路口。
邱陽說那是一份山脈地形圖。
初暒擡頭看着四面山峰高聳、入目盡是碧色的虔來山,暗道:真是不識廬山真面目,隻緣身在此山中啊。
用力将塔魯阿茶右手拇指的指甲蓋扯下來,初暒又扒了她的衣裳換上,将自己帶血的破爛衣衫套在這屍體上時又隐約覺得她身上好像少了點什麼。
清晨路面潮濕,腳底滿是泥濘土塊,走起路來一高一低還黏糊糊的,直到初暒坐在地上将鞋底的泥塊鏟掉時才曉得塔魯阿茶身上少的是什麼。
她的腳上沒有鞋。
初暒在屍體附近尋找許久也沒有找到哪怕一隻鞋子。
塔魯阿茶腳上沒有鞋,足衣卻很幹淨,這說明兇手是在她死後将她的鞋子拿走的。
而這麼些年了,初暒隻聽說在南夷民間有‘厲鬼赤足便無法找害他之人索命’的說法,她舔了舔後齒根冷笑一聲,罵道,“北漠公主秘密在虔來山繪制山脈地形圖,南夷人又在中北地界将她給殺了,娘的,邊境駐軍那幫吃幹飯的,竟把他們放進來将我大興朝當成想來就來的後花園了!”
生氣歸生氣,初暒仍不忘思索北漠與南夷蒼蠅一樣圍着的虔來山到底有何奧秘,她拿着從塔魯阿茶手上扯下來的指甲蓋想據圖行走探看,又見此時天已經大亮,自己再不回去恐怕會引得安南書院衆人胡思亂想,故而隻能先将指甲蓋小心收好,再按照日光偏移位置辨明出回書院的大緻方向。
初暒将自己換下來的髒衣服撿起來收好,她看向瞧着自己一臉平靜的趙芊芊,笑道,“你不說我都差點忘了,這身衣服是回來時一家農戶大娘見我衣衫褴褛,便取了他家兒子小時候的衣裳借我穿的,還需送還回去呢。”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你被……”
趙芊芊及時住了口,初暒知道她想說什麼也不在意,隻道,“我先去東廚墊墊肚子,一會兒還得将這套衣裳還給那農戶大娘呢,這幾天諸事雜多,大家身心都累了,要是有人問我在何處,你就說我在屋裡歇着,别惹他們擔心。”
“好,不過現下雖然是白天,山裡也還是荒涼,你将衣裳還回去後就早些回來,再不要亂跑了。”
初暒點點頭,将床鋪上的衣裳胡亂一包就抱在懷裡出去了。
趙芊芊看她動作粗魯實在不像個姑娘家,無奈搖了搖頭後還是忍住給她收拾床鋪的念頭,轉身去了男子校舍照顧受了驚吓的同窗們。
放過旬假之後本來應該正常開始上課,可安南書院先是夫子被抓捕,又是學生被土匪劫持,最後還險些丢了一個姑娘,如此一樁樁一件件任誰也沒有心思撲在案頭苦讀,于是吳夫子做主發話,等大家安心休整幾日再恢複課業。
在書院隻要不讀書,日子就十分美好。
栗銅仗着自己死裡逃生,直到大中午還賴在床上不起,他靠在床榻吸溜吸溜喝着成非和苟旦帶回來的米湯,對陳家寶說,“小胖,我實在沒有想到你這體格還能騎得上馬,居然還騎得相當不錯,你平日嚷着自己會騎馬,我還當你是瞎說的。”
成非問,“是啊,你爹平日不是最寶貝你了嗎,怎麼還敢讓你學騎馬呢?”
陳家寶納悶道,“你不知道嗎?我這馬術就是初眠眠教的。”
成非:“眠眠?”
“是啊,剛過完年,你們仨合謀來我家将我擄出去後,初眠眠帶我去馬場騎馬時她教我的。”
成非疑惑,“眠眠體弱多病,小時候都沒有出過柏橋村,哪裡會騎馬呢,要不是年前被馬踏傷,她恐怕連馬兒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吧。”
苟旦也不知道,“眠眠何時會騎馬了……”
栗銅嗨呀一聲,“那丫頭會騎馬有什麼了不起,就沖她敢獨自去虔來山救我和陳家寶,她哪怕敢殺人我都覺得沒什麼大不了。”
成非應和般點了點頭,揪住陳家寶又問,“你那時都不好奇為何我們三個費心将你帶出來是何目的?”
“那有什麼好奇的,初眠眠将我帶出來後就告訴我她的目的了,她與我做了一筆交易,那交易便是用教我騎馬這事換我诓騙我爹給你們村捐糧。” 陳家寶笑着向他解釋,“不然你以為我爹,我那麼摳門的爹為什麼肯給你們柏橋村捐糧食。”
苟旦恍然大悟,“我聽說你那日自己翻牆想出去,從圍牆上掉下來,摔得滿身都是傷痕,你不喊身上疼倒是捂着肚子哭了半宿這事也是假的了?”
“自然。”
成非卻皺眉問出困擾自己許久的問題,“那不是初眠眠诓你吃番薯糕,喜食葷腥油膩之人吃了番薯糕才會腹痛難忍?”
陳家寶回憶片刻說,“我騎馬累了,初眠眠是給我吃過番薯糕來着,那糕點怪好吃的,臨回家時我還央求她将番薯糕全部送給我來着,吃完除了放了幾個屁也沒有腹痛難忍吧,日子太久,我都不記得了。”
原來如此。
成非記起他曾對初眠眠冷嘲‘我們做的那事不光彩’,可她卻反問自己‘你既覺得不光彩,那為何不向心中愧疚之人坦白,以求得他的原諒?’
她确實替自己收拾了殘局,幫全村人解決了麻煩,最後還要被自己埋怨。
成非苦笑,初眠眠從來沒有視别人的性命于無物,她一直都坦坦蕩蕩,這些時日始終都是他在用對她的誤解和厭惡這種方式來掩蓋自己的懦弱、不敢承擔責任。
“這世上假意關懷卻冷眼旁觀的好人多了,我甯願做會花言巧語又行為粗鄙,但是能解決得了麻煩的爛人。”初暒瞥了一眼他,淡淡說,“不像你。”
成非暗道:對,不像我。
成非一臉自責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栗銅看他失神的模樣想起自己似乎也需要自責,道,“前些日子實在是我對不住初眠眠,也虧得她肚量大不與我計較,還肯冒死前去虔來山搭救我與陳家寶,這份恩情我栗銅這輩子都忘不了,诶,趙芊芊不是在照看初眠眠嗎?這會兒怎麼在咱們院裡,眠眠呢?”
屋内三人聽見他這聲都起身望向院裡,随後又面面相觑,問道,“是啊,眠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