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女子校舍出來後,初暒并未離開安南書院,她将抱在懷裡的包袱整理好捏在手裡,避過往來學子,來到了夫子書房。
吳所仕握着書卷已在此處等候許久,他聽外面有人敲門立刻擱下手中書卷,起身大跨幾步将門拉開。
房内隻有他一個人。
初暒問,“吳夫子,于先生不在書院嗎?”
安南書院隻有一個灑掃老漢,學生們都喊他于師傅,初暒這句‘于先生’倒讓吳夫子心中一動,他反問,“你尋他做什麼?”
“邱夫子莫名被軍獄院的官差帶走,如今書院中或許隻有他有法子打聽到邱夫子所犯何事與近日情況。”
“你破了‘鬼宅’的陣?”
初暒點點頭。
她破了陣,發現了他的身份,所以知曉整個書院中隻有他能打聽到邱陽近況,吳所仕訝異了片刻,答她,“他已在外為邱夫子安危奔波,倒是你,怎麼敢獨自冒險進山從土匪手中搶人。”
“那時情況緊急,顧不得什麼敢不敢的。”初暒看着他認真道,“吳夫子,在虔來山綁了陳家寶與栗銅的土匪知曉我們都是安南書院的學生又在綁票一事上吃了大虧,我擔心他們會伺機來書院報複,倘若能得官府派人護佑書院、震懾匪賊,是最好不過的。”
大虧?
能将三位同窗從土匪手中平安帶回來,怎麼可能隻是因為自己跑得快,吳所仕問她,“綁了陳家寶與栗銅的是兩個匪賊,你到底把他們怎麼了?”
初暒想了想,回答,“一個死了,一個誤以為将我滅口後跑了。”
她說的輕巧,可每說完一句,吳所仕的眉頭就微蹙一分,他上下打量了初暒好一會兒也想不明白,就這麼一個小姑娘如何能将‘死了’、‘滅口’這話講的如此雲淡風輕、輕而易舉?
吳所仕努力不讓自己把‘一個死了’這句話與初暒聯想到一起,他頓了一下,說,“今日成非回來後仍不見你的蹤影,我便委派學生去安南縣衙報官尋人,可那些衙役隻管推卸責任,聲稱虔來山已超他們管轄範圍,不肯施救,報複一事說到底隻是我們的猜測,官府衙役們太平日子過的太久,想來是不會為還沒有發生的事搭上力氣的。”
初暒明白夫子顧慮,但她也有自己的考量,“虔來山匪患已久,卻一直不被上面放在眼裡,是因為他們隻劫小财,從不傷人性命,可自今年以來,虔來山落草土匪劇增,地盤竟已經圈畫在安南山中,搶掠時甚至也開始用刀槍見真章,這其中蹊跷定然不小,他們要是與學生井水不犯河水,咱們或許還能客客氣氣與他們為鄰,可如今這些土匪竟将手伸到了安南書院,再不提前應對、未雨綢缪,真有萬一時,書院這些手無寸鐵的學生便隻能像那砧闆上的魚肉任人宰割了。”
吳所仕:“你的意思是要自保?”
“對,既然官府指望不上,那我們就合力自保。”
她這一番話說的有理有據,吳所仕仔細傾聽時不自覺将她當作一個成年人交談,幾乎忘記這丫頭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孩子,他微微颔首,垂眼思忖整個書院合力或對抗或自保之法是否可行時,瞧見初暒手中捏着一個灰布包袱。
“你拿着個包袱作甚?”
“有樣東西需要還出去。”
吳所仕本想提醒她,山裡最近不太平,沒有什麼事就莫要出去晃蕩了,可轉念又覺得初暒行事總是心中有數,故而隻說,“擔憂匪賊報複并非杞人憂天,我立即着手書院防護一事,你此行諸事小心,早去早回。”
“是。”
初暒行完禮後轉身出去,吳所仕看着這個肩背挺得筆直的姑娘,心中有些疑惑她的見識與膽魄究竟是從何而來。
有學子嬉笑打鬧的聲音遠遠傳來,吳所仕輕歎一聲後開始在屋内書架鬥櫃中尋找安南書院的構建圖紙。
初暒從安南書院翻牆出來,抄近道跑回了柏橋村。
五、六月間,正是田裡收獲糧食的時候,柏橋村各家各戶都埋頭在地裡忙忙碌碌,悄悄走過村口時,初暒發現原先的荒地中已經被種上了菜苗。
晌午天氣正熱,農夫三三兩兩的背靠大樹聚在一起閑聊,有人搖着草帽,道,“咱們當初雖說都按了還糧手印,但人家陳富戶也明說了不必償還,可初家那幾個死心眼的非嚷嚷着要如數還回去,這真是的,辛辛苦苦種養出來的東西自己留着不好麼,非得白白送到别人家去。”
“是呢,再說那會兒又不是咱們不繳糧食,而是繳了被村長家着火給燒沒了,按理說應該是苟家借糧,該還的糧食也該由苟家去還才對。”
“唉…村長家的也不想還呢,可是又不得不聽救命恩人家的話,早知道初家那個丫頭能借到糧咱還按哪個手印做啥,橫豎按不按的,她都能借到嘛。”
“嘶……說起初家那個姑娘,叫…是叫眠眠吧,你說怪不怪,小的時候病的都下不了床,年前我聽說在城裡還讓馬給踩了一腳,拉回來的時候差點沒氣了,誰知隻過了個年身上的傷就恢複了,連帶從娘胎裡帶的病也見大好,要說她沒點古怪,我是不信的。”
“就是,我也發現了,哪有姑娘家敢進火場裡救人的,還歘歘歘一口氣救了一大家子人,借糧那陣兒,苟村長這小官當了這麼多年都解決不了的事,一個丫頭片子說借就能借到,借人家的東西,主家親自送上門來也就罷了竟還感恩戴德的說不必再還,這些事不說沒想到,一說出來我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你們說,初家那丫頭是不是叫鬼上身了?我在晁都城裡聽說書人講過被鬼上身的人是會跟以前不大一樣的。”
“哎哎這青天白日裡怎的讓你說的有些瘆得慌……”
“行了行了快别說了,初家有人過來……”
初暒躲在土堆後面聽村裡人嚼舌根,看見娘和老爹左右手都拎着食盒走來時連忙彎腰低下腦袋藏好。
“大家都餓壞了吧,來來來先吃飯,吃完飯歇會兒再幹……”
“好嘞好嘞,多謝嫣紅妹子,來來來大年也過來坐……”
一群人就着熱風躲在樹蔭底下熱熱鬧鬧吃飯,初暒低語一句,“吃着我家的飯,還敢說我壞話。”
彎腰離開此處時,她暗想:難怪都說無風不起浪,這群人猜還挺準……
趁着爹娘都在村口,兄長此時估計也在城裡買點心,初暒快步來到老爹搭的木屋書房之中。
木屋裡很幹淨,想來她在安南書院讀書這幾個月,每隔幾日就會有家裡人過來替她清理灑掃,将手中捏着的灰布包袱擱在書房中搭起的簡易木床上,初暒翻看着放在書架上的手抄書本。
每本書封面左下角都用規整的小楷書寫了‘初眠眠’,而翻開封面後的第一面扉頁上則用筆尖小小的寫着‘初暒’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