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熄燈的時辰,安南書院裡靜悄悄的。
東廚後門老舊的木闆門輕輕‘吱’了一聲,片刻後,外面又響起落單的咕咕鳥在林中夜啼的聲音。
“咕咕!”
“咕咕!”
得到了樹叢中的回應,紀天對貓着腰,對快步走來的幾人低聲道,“情況有變,你們今夜就得動手了。”
“今夜?”
二當家皺眉看向瘦猴,“可是我們……”
給他們辦事還這麼磨叽。
紀天不滿,“可是什麼?你們要是不想幹就直說,甭讓我再擔驚受怕的跑來跑去。”
瘦猴:“幹幹幹!您隻管吩咐就成。”
“還是你爽快。”紀天從懷裡掏出火折子,将火星吹出光亮來,“你們要找到的那個姑娘就睡在女寝第一間屋子靠東的那張鋪上,你…找幾個麻利的跟我進去,學生們此時都睡了,切記動靜小點兒,将人帶出來後,我與你們就再無瓜葛,你們往後也不要再騷擾安南書院的學生了。”
紀天說完就舉着火折子轉身走了,瘦猴仍舊客客氣氣颔首,“那是自然,勞煩您前面帶路。”
二當家看不慣這種為了點錢就将自己人賣了的家夥,對着他龐大的背影虛踹一腳時,借着月光忽然看見這官差腰後面好像塞着什麼東西。
他攔住瘦猴,用眼神示意他看過去。
瘦猴動作利索,一個箭步就從官差腰間将那卷東西抽出。
塞進去的時候還覺察不到,可此時有人将其猛地抽出,紀天倏地覺得自己腰帶間松了一些,不知被人拿走的東西是什麼,他伸手摸向後腰的同時還回頭去看。
“圖紙?”
山裡伸手不見五指,多虧天上月光與紀天手中的火折子光芒,二當家才看出瘦猴手上的紙卷上畫的是什麼,“還是安南書院暗室分布圖紙!”
二當家大喜過望,紀天心中卻驚呼不好。
這圖紙怎會出現在他身上?
紀天來不及多想,張着手掌就要從那瘦土匪手上去搶,“快還給我!這不是能給你們的東西!”
安南書院雖說有他們這些官差每日巡護震懾,但防護的關鍵還是院子自有的這些暗室機關。
他們第一天駐守時,就聽王羌曹說,書院位置高,地勢極好,再加上牆體遍布的機關暗器,十分的難攻,百分的易守,隻要土匪膽敢侵襲,他們哪怕隻有三十人,也足夠将十倍以上的敵人消滅殆盡。
要是這份書院暗室分布圖紙落入土匪手中,那安南書院豈不是隻能像綿羊擺在案闆上任人擺弄了嗎!
紀天貪财,卻并非心狠手辣之人。
他揮手去搶瘦土匪手上的圖紙,可不料隻撲了個空,他詫異地看着将圖紙換了隻手拿的瘦土匪,忍着恐懼與怒氣問,“你這是何意!”
瘦土匪微微笑着,臉上的恭敬與谄媚消失殆盡,他佯裝失望道,“我還當你是特地帶着這份大禮來見我呢。”
那是整座安南書院的圖紙,他說這是份大禮?
紀天終于醒悟這幫土匪的目的根本就不是那個勞什子壓寨夫人,他們騙了自己,這群喪盡天良的畜生要的是安南書院的所有人!
憤怒戰勝了恐懼,紀天丢掉火折子後想抽出腰間佩刀朝他們劈砍過去,可手剛握上刀把,整個人就被從黑夜裡竄出來的土匪手下左右牢牢鉗住。
他動彈不得,隻能使勁扭動着身子破口大罵,“甘你女馬的,竟敢騙老子!你們到底想幹什麼!老子告訴你,你們殺誰都成,就是别碰這些學生……嗚嗚嗯嗚……嘔……”
林中飛禽被驚得成群飛起,土匪手下将一團髒布塞進紀天嘴裡,惡心難聞的味道從口中傳竄進鼻腔,然後一起湧進他的喉間。
紀天的罵聲變成一陣幹嘔,他低着頭想吐,可越低頭那味道就越沖,他不想呼吸卻不得不呼吸,于是不過瞬間而已,他那張臉就立刻被憋得通紅,别說掙紮反抗,就連嗚咽哼哼聲都再發不出來。
“你這會兒裝什麼高潔大義?收我黃金時怎麼不說别碰這些學生?”見他癱軟在地,瘦土匪扯住紀天發髻讓他擡頭看着自己,“圖紙你不想送給我,那就當是我從你手上買來的,錢雖不多,可也足夠你一會兒請黑白無常開路了,怎麼都算是有命掙,用命花,官差兄弟你不虧的。”
紀天的雙腳還在無力亂蹬,瘦猴嫌惡地甩手示意,“送走罷。”
“是。”
手下們應聲後将他拖走,沒一會兒,窸窣草叢中便聽不見其他動靜,回來複命的土匪看到瘦猴又走向他們來時的地方,有些疑惑,二當家卻道,“那小子不知有什麼毛病,就愛從死人腳上扒鞋,以後見得多了,就不奇怪了。”
幹完自己的事,瘦猴一過來就對二當家說,“這安南書院裡還有其他人。”
二當家不解,“什麼?”
瘦猴:“安南書院有官差駐守,這份暗室分布圖紙也算他們的機要文書,可是剛才那官差穿的是尋常衙役服飾,他身上不應當出現這份圖紙。”
“萬一是他自己偷來的呢。”
“我給的黃金他都沒裝在兜裡,怎麼會将如此重要的東西随意塞在腰帶上,況且我從他腰上抽出此物直到你說這是安南書院暗室分布圖紙時,才見他暴怒,由此可知,他原先并不知道這紙上畫的是什麼東西。”
“你是說,這圖紙是‘其他人’趁其不備塞給他的?”二當家恍然道,“瘦猴,還是你的腦子好使啊!”
瘦猴并未将這句贊賞放在心上,隻說,“裡面那人故意讓他将圖紙帶出來,就是想讓咱們順利進去。”
“啊!這該不會是鷹爪孫給咱下的套吧!”
“我們手中有了圖紙,方才的官差就毫無用處,那人将圖紙塞出去後,就知道他必死無疑。”瘦猴冷笑,“中北哪有鷹爪孫肯用自己人的性命殺一群土匪?”
二當家也整不明白了,他擡手撥弄着自己亂糟糟地頭發,“不是鷹爪孫,還能是誰,咱不知道他是敵是友,也不敢貿然進去吧。”
“俗話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人家已經将‘刀’遞出來了,咱們哪有不敢接的道理,二當家,找幾個手下回寨子喊人,今夜便是咱們血洗安南書院,為慘死的兄弟們報仇的日子!”
被浮雲遮住的月光裡閃過幾道人影後,東廚後門就重又安靜下來。
夏夜炎熱,學生們睡覺時都将窗戶支起着,有晚風從窗棂進來,溫柔地拂過每一張熟睡的小臉。
從窗棂進來的還有夢呓與鼾聲,這些聲音極輕,卻擾的趙芊芊一直翻來覆去。
初暒平躺着假寐,問她,“睡不着?”
“嗯。”實在難以入眠,趙芊芊索性抱着枕頭坐起來,她希冀問,“眠眠,我能不能點燈做一會兒女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