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被欺負,楚六終于按捺不住上前一步,“大當家的,虔來山底雖說有把點埋伏,可此處四通八達總有不曉得朝廷剿匪消息的‘散戶’穿山而過,昨日小的本來帶着幾個兄弟在那山谷邊踩盤子(事先偵察要劫的對象),大熱天的在草窩裡貓了好幾個時辰可算遇着兩位穿戴不凡的‘肥羊’,剛跳出去吆喝,還是那豹子山的賴豹,他倏地從小的背後竄出來,硬是仗着人多氣盛,當着我們幾個兄弟的面将‘肥羊’擄走了,小的心裡憋屈,可又想起咱們山寨這些時日不景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故而也就沒跟您提過這事兒,哪知道這豹子山昨日隻是搶山中生意,今日竟膽敢将手伸到咱們威虎寨的褲兜裡,還跟吃了熊心豹子膽似的欺辱咱的兄弟,大當家的啊這口氣要是再不出,我楚六非得憋出個好歹不成!”
手下弟兄一個接一個訴說委屈,齊威虎臉色黑沉,握着茶杯的手一用力,那盞白底藍花瓷杯便粉身碎骨在他的手心。
“越着急越不能心急,大當家的這會兒還是保重身體為要。”
少年的聲音低沉悅耳,好似老天爺在混沌的天地間投下了一縷明亮光芒,掌心的瓷片有的鑲進了肉裡,從中擠壓出幾滴血色珠粒,恍若那晚從那隻平整的脖頸切面下滑落在地的血珠子。
看手下兄弟連忙跑來為自己清理手心瓷片,齊威虎顧不得他們也顧不得掌中刺痛,隻看着初小哥,肅然問,“初兄弟,那日你僅憑楚六一句‘鷹爪孫已經埋伏在山下’,就推測出朝廷不會攻山,而這幾日山下官兵也如你所說一直按兵不動,我們這幫粗人雖然不懂什麼大道理,但也明白你說的朝廷此次特派才立了戰功的慕峰青帶兵過來,不可能啥都不幹,我已将威虎寨的老底都透露給你,你實話與我說,你是不是早看出上面要使什麼法子對付我們虔來山?”
楚六有些糊塗,“大當家的,你不問他如何對付在家門口欺負咱們的豹子山,提那些遠在山底窩着的鷹爪孫作甚?這虔來山這麼大,土匪山寨子又這麼多,隻要咱威虎寨不當那隻出頭的鳥,就算慕峰青想幹點啥怎麼也搞不到咱們頭上吧。”
“外面人覺得天下土匪是一家,可虔來山裡的土匪卻是各過各的,不過,要說掏心窩子的話,我倒是很希望外面的人說的是對的。”齊威虎語重心長,“咱們這些将腦袋别在褲腰帶上過日子的人一齊窩在虔來山,甭管你願不願意,也早都成一條船上的人了,一個人被扯下去,船失了平衡,早晚都得翻,同樣的,隻要朝廷這回下狠心整治虔來山,随便在這山林裡一掃都能清理幾個寨子,可隻要這個口子一開,他們便知這山并非鐵桶一塊,到時候收拾到威虎寨也隻是早晚的事,我知道諸位兄弟還在因被隔壁山寨欺辱委屈氣憤,我作為大當家的心中更是憤怒難當,隻是…眼下我覺得與其同他們做那些無畏争鬥,不若早為應對府衙官兵做些打算,初兄弟,你意下如何?”
都說土匪流氓沒文化隻盯着眼前利益,可初小哥倒覺得這位齊大當家的是個有遠見的,他眼中的贊賞毫不掩飾,“大當家的氣量大,又頗有遠見卓識,難怪能穩坐這威虎寨一寨之主的位置,既然您與我推心置腹,那小弟也再不裝腔拿調,這就将自己所知全數相告。”
大當家的為人仗義直爽,頗喜與賢能之士結交,堂内衆人早已習以為常,但他們還不曾見過自己的大當家對着才相識不過四五日、連來路都沒查清的小子這般熱絡,因而以楚六為首的大多人都屏息着氣時時關注着暢談的兩人不敢大意,唯有那位腰佩駭人大刀的漢子沉着的注視着那位來路不明的小兄弟,像是預備細聽他将要說些什麼。
初小哥伸手在才續上的茶水裡攪和一下,而後用指尖在案幾上輕點了數十水滴,道,“大當家方才說這幾日派人盯着山下官兵,确實發現這些官兵除了埋伏也并無其他舉動,但我猜想埋伏在土匪們往來的必經之路上就是他們的舉動。”
齊威虎:“這是何意?”
“如大當家所言‘朝廷光天白日的在虔來山埋伏,還被采買喽啰發現,就好似是故意讓我們看見似的’,既然我們能看見,那麼别的山寨喽啰也能看見,既然我們見着官兵不敢輕舉妄動,那麼别的山寨喽啰也不敢輕舉妄動,那幫官兵吃官糧在山裡的草窩裡貓多少天無所謂,可在這山裡過日子的人不行,十天半個月還能與獸奪食,可要是十月半載,那便隻能啃樹吃皮了。”
楚六不屑道,“若被那幫鷹爪孫逼到絕處,你怎知虔來山裡不會有好漢與他們拼死一搏?要真到魚死網破之時,我不信哪一家的還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
初小哥冷眼看他,“且不論要真到魚死網破之時,是魚受罪還是網受罪,我隻問你若真被那幫鷹爪孫逼到絕處,你猜虔來山的好漢們是願意豁出性命與朝廷作對,還是先捆了山大王裡叫得出名号的下山以功免罪?”
落草為寇還能說是為了劫富濟貧、替天行道,可要是與朝廷分成敵我兩派那可真變成背信棄義、亂臣賊子了。
楚六支支吾吾答不出來,齊威虎深思後颔首,“初兄弟說的有理,楚六你切莫再在此插話!”
被那小子當衆頂了兩次還是無力反駁,楚六退下後悶悶應了一聲。
順着初兄弟的視線,齊威虎也将目光投向散在案幾上的水滴,又聽他說,“大家都知道山下有兵出不去,再這麼僵持遲早要完蛋,于是有能耐的便将眼睛瞄向了身邊沒有能耐的,弱肉強食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初小哥用指尖将案幾的水滴挨個串聯起來,最終那些散落的水滴彙聚成一整個水灘,“等到虔來山裡的小的被大的吃了,大的再開始自相殘殺,你死我活,在山底等候多時的人便可以将其一網打盡,也算省去翻山鑽林的功夫了。”
這話讓齊威虎後脊一涼,默了好一會兒,才道,“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豹子山那邊相必早有人指點了。”
候在一旁的喽啰們聽見也都有些慌,一時間‘哪怕咱們人少也須得跟他們拼了!’‘就是我威虎寨的漢子也都不是被吓大的,跟他們幹!’之聲不絕于耳。
齊威虎正在這些铿锵言語中考慮對策,忽見身旁少年目視自己,笃定說,“謀思遠慮,先解近憂,若大當家信得過我,我願帶着幾個兄弟為威虎寨報搶‘肉’之仇,解傷人之恨,但……在此之前,需得大當家的應許我個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