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過半,頭頂的天黑的如同潑了墨,往上看不見半點雲層,往下看更無燈火點點,就連那盞圓月都不知藏去了何處,半點月光不漏。
在這濃重黑夜下,一切仿佛都變得沉重累贅,就像是有什麼大事要發生。
長街上打更的更夫擡頭瞅了眼天,看那昏沉沉的夜色連手裡提着的燈籠都照不亮半點,不由得一抖腿打了個哆嗦。
“這十二月哪來這麼沉的天,别又要出事了吧。”
想到前些日自己因南邊橋塌而摔傷了右腿,更夫不滿的嘟囔了聲,可腳下步伐卻是不慢,隻一心想着趕緊走完,趕緊回家暖和暖和。
冬日的夜一如既往的安甯,可今晚本該萬籁俱寂時,近處的橋邊房屋内卻在一瞬間突起沖天火光,那光亮來的迅猛又熱烈,打的人猝不及防。
看着這火,更夫立時想到那屋裡住着的金夫人母子,吓得軟了腿腳後又忙不疊的爬起身奔過去,邊跑還邊喊:“快來人呐,走水了,走水了!”
一時間,‘啷啷當當’的敲鑼聲在這寂靜黑夜中響徹天際,醒來的人們在理清楚情況後,也紛紛往那着了火的屋子奔去。
紛亂間,人們拿盆的拿盆,端水的端水,甚至還有人拿了床破棉被沾了水裹在身上,擡步就往火裡沖。
女孩是被濃煙嗆醒的,等她醒過來時屋外已是遍地火光,頭頂的梁柱也倒塌了大半橫在跟前,直把内室的門擋了個嚴嚴實實。看到這一幕她如何不知是出事了,下意識搜尋了身旁,卻不見娘親的蹤影。
“娘親,娘親你在哪兒!”
稚嫩的童音混合着哭腔在火海中回蕩,聽到這聲的小乞丐趕緊往身上澆了茶水去了裡間,“笙笙,金姨?”
聽到小乞丐呼喚的女孩含了泡眼淚踉跄地扒拉着木門前的梁柱,卻因力氣太小根本扒不開,“扒不開,嗚嗚嗚娘親,娘親還在裡邊,可是我看不見她......”
一聽金姨也沒出來,小乞丐吓得顧不上自己,彎着身就在外開始扒着梁柱,想把它從門口拉開,“笙笙,你再等等,我很快就能進去救你和金姨了。”
可惜他人太小,根本扒不開那梁柱,眼看着火勢越來越大,小乞丐急得更用力了,沒多久長滿凍瘡的手就出血了。
女孩見了急得直哭,“小乞丐,你别扒了,你快出去吧,再待下去我們都活不了。”
小乞丐卻是紅了眼眶掉着淚,眼裡滿是堅定,“不行,我不能讓你們死,金姨一定還在裡頭,我得救你們。”
此時,外頭的人群也在盡力撲滅大火,卻哪想這屋子多是木頭做的,一燒起來就沒完沒了,根本撲不滅。
情急下,先前披着棉被的男人也不顧及什麼了,灌了口水就沖了進去。
“這火這麼猛,你别進去啊,會死人的!”
男人哪裡肯聽,直直的沖進去後,第一眼就瞧見了扒梁柱扒到雙手全是血的小乞丐,“你瘋了,再扒下去,你自己就活不成了!”
小乞丐邊哭邊扒,“不行,要救金姨和笙笙,要救她們。”
随着火勢越來越大,屋裡被灼燒的就越厲害,在這短短半炷香内不說是梁柱了,連四周的牆壁都因上頭木材的燃燒,而掉落了不少磚石。
見着事态越來越緊急,男人一咬牙直接抱起掙紮的小乞丐就往外奔。
眼睜睜看着女孩離自己越來越遠,小乞丐禁不住大哭出聲,“不行,要救人,要去救她們!”
被困在屋裡的女孩抽噎着哭了,紅彤彤的眼眶包着滿滿的淚,一身俏麗的衣衫早被灰燼染的一片髒亂,唯有發間那支翠綠的碧玉梅花簪,被這沖天火光照耀的光彩奪目。
“小乞丐,沒關系,我會去找娘親,笙笙可以沒有小乞丐,卻絕不能沒有娘親。”
說着,沒再看小乞丐崩潰的神情,女孩義無反顧的轉過身往裡間跑去,嘴裡依舊沒停的喊着‘娘親’,她總盼望着在這可怕的火海中,娘親能應她一句,就像以前一樣。
就這麼,小乞丐眼睜睜看着女孩被熊熊火海吞噬,再也尋不見,“笙笙!”
這一刻,火海中的焰火滾燙的灼人,它無情的容不下任何情感,正如小乞丐眼裡滴滴掉落的淚,在落入地面前的一瞬就被火海蒸發,沒了痕迹。
火焰的灼熱是可怕的,置身其中不久,女孩就被這滾滾濃煙嗆得軟倒在地。意識恍惚間,她的眼前似乎浮現起從前的一幕,那是在妝匣前,娘親跟她說的一番話。
緊抱着懷裡嬌俏的小女娃,婦人親昵的将發間金雀钗遞到她手中,“娘的笙笙愛俏呢,喜歡娘的金钗就給笙笙好不好?”
小女娃卻是搖搖頭,踮着腳歪歪扭扭的将金钗簪于婦人發間,“娘親喜歡這個,笙笙不要,而且娘親戴着好看。”
婦人被逗的一笑,“好,那娘親給笙笙再重新訂一支簪子好嗎,到時必當訂一支世間獨一無二的,這樣才配得上我的笙笙。”
小女娃喜得咧開嘴,“那我要梅花,我最喜歡梅花了,香香美美的,還能吃梅子。”
“那就得選綠梅了,這才叫獨一無二。”
......
耳邊‘劈裡啪啦’的灼燒聲被一桶桶井水徹底澆熄了,而在這一刻,晚來的天際也終于在盡頭露出了一抹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