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個陰雨連綿的天氣。
桃花在醫院見到了昨晚連夜趕來的文靜和外婆劉彩月。
二人俱都是一副風塵仆仆、疲憊不堪的樣子,尤其是劉彩月,她雖說平時身體硬朗,但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連夜的奔波使她疲于應對,連臉色都比平時更糟糕一些。
文靜就勸她,“外婆,要不我帶你回賓館休息一下吧。”
文華正在低頭削水果,聞言擡頭輕聲說道:“是啊外婆,别硬撐着。”
“不用!”劉彩月擺擺手,她看向躺在床上正在輸液的湯振宗,“我就是來看振宗的,振宗,知道你沒事,外婆就放心了。”
湯振宗的臉色奇差無比,跟昨天剛被送到醫院的時候沒有什麼差别。
昨夜麻藥的藥效漸漸褪去,傷口上傳來的疼痛折騰了他一宿,讓他一整夜幾乎都沒有怎麼睡覺。
湯振宗十分勉強的笑了一下,“外婆,你去...休息吧,我沒事。”
劉彩月再次拒絕了這個要求。
“不用了,休息什麼休息,我這就回老家去了!”
這話一出,病房裡的人幾乎都看向了她。
湯麗雲和湯秀娟不約而同的皺起了眉頭,文靜文華一臉驚異,其他的人則是一臉好奇。
率先打破寂靜的是湯秀娟,“媽,你今天就要走?”
她的言外之意不言而喻,湯振宗傷成這副模樣,當外婆的居然狠心到這種地步,隻看了一面就要離開?
劉彩月蒼老的面孔上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振宗不是沒事了,好好的躺在這裡嗎?而且這兒這麼多人,他爹他媽、他小姨一家、他外爺,哪缺我一個人?我年紀大了,沒有精力再折騰了,還不如先回去。”
湯秀娟更加不滿,“哪沒事了......”
可話未說完,她就反應過來湯振宗還醒着,于是她止住話頭,扯了一下嘴角,“行,你要回去就回去吧。”
湯秀娟的生氣十分明顯,她連“媽”都不叫了。
湯麗雲想勸,但她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
一片沉默中,偏偏劉彩月還理所當然的笑了一下。
她伸手,粗糙的掌心撫過湯振宗汗津津的額頭,“振宗,那外婆走了,到時候等你出了院、回了咱們縣城,外婆再宰隻羊給你炖湯喝。”
湯振宗知道外婆多寶貝那些羊,他一點也不奇怪劉彩月不會在這裡久待,她能待上一夜已經是極限了。
他笑了一下,“好啊,外婆,路上...注意、注意安全。”
文華放下削好的蘋果,她沉默的說:“我送外婆去車站吧。”
劉彩月不再留戀,轉身就走,一點都不遲疑。
出了病房門,文華才遲鈍的想起自己忘記給外婆訂車票了,她連忙拿出手機找出訂票軟件查詢今天的車次。
“你幹嘛呢?”
文華下意識就回答:“外婆,我幫你訂車票。”
“不用了,我自己訂過了。”
文華擡頭,一臉驚訝,“您訂過了?!”
“對啊,不然你以為我跟文靜是怎麼來的?”
劉彩月笑了一下,她伸手,按了一下向下的電梯,說:“文靜那丫頭到底是年輕,遇上事就沉不住氣了,找到我的時候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說話也語無倫次的。”
文華注意到她娴熟的動作,臉上的探究掩飾都掩飾不住,在她印象中,外婆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鄉下老太太,她是怎麼會訂車票、又是怎麼會按電梯的?
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劉彩月率先走了進去。
這次是文華按了一下負一樓,她的車停在了負一樓。
文華好奇的問:“外婆,你之前從來沒有出去過,你是怎麼在手機上訂票的?”
“我就趁她哭的時候問她車票該怎麼訂,不是挺簡單的?就那幾個步驟,下個軟件、注冊登錄,再輸個身份證号......一聽就知道咋回事了。”
劉彩月臉色依舊平淡,仿佛自己講述的就是一件特别簡單的小事。
但對很多老年人來說,往往到第一步下載軟件就卡死了。
他們甚至都不知道要去哪裡下載軟件,此刻,文華對外婆升起了一股崇敬之情。
電梯一層一停,慢慢悠悠,文華鼓起勇氣,“您知不知道,大哥的腿...還要看恢複情況,如果恢複的不好,很可能會截肢。”
“截肢?”劉彩月短暫的愣了一下。
“對,隻是有這種可能,要看大哥恢複的如何。”
“哦,那就看命吧,能活下來已經很不錯了。”劉彩月平淡的說。
文華下意識覺得外婆太冷血,就像是她母親的反應一樣,她的第一反應也是這個。
看命——
幸運一些,那就不用截肢,可不是命好?
不幸一些,那就必須截肢,可不是命差?
文華靠在冰冷的電梯箱壁上,隻覺得口中一陣陣發苦。
她想反駁:怎麼能用命好命差來說大哥呢?
她下意識不想讓那些糟糕的詞彙靠近湯振宗一絲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