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病恹恹的丈夫終有一日要走,可當牌位擺在眼前,還是叫梁韫恍若置身夢境。
走的時候還握了她的手,怎麼回來就成了一塊木頭?
陸夫人見梁韫丢了魂,陪着她落淚,過了會兒才将仇彥青叫進屋内,“彥青,進來見過你嫂嫂。”
“嫂嫂。”
梁韫捧着牌位,眼光橫掃向他,暗藏愠怒,“既知道我是你嫂嫂,适才又為何扮成你哥哥應答我?”
仇彥青不料這看似嬌弱的女人會這樣說,被她狠噎了一下。
他對梁韫早有耳聞,陸夫人說她有才有貌,但到吳縣之前他都以為隻是恭維。畢竟一個長在宅門裡隻見四方天的女人,還插手着生意,能是什麼模樣?
因此他以為梁韫是個平澹無奇的刻薄貴婦,不曾想她本人瞧着十分面嫩,見他時小跑而來,五色雲肩上下輕晃,領她闖過一扇扇沉悶老舊的風門。
她的姿容談不上驚豔絕倫,卻莫名叫人移不開眼。後來細看,方知是因為她右頰的一顆小痣,在她娴靜的臉上平添三分媚态。
不過當她一開口,仇家長媳盛氣淩人的架勢就又了端起來。
陸夫人見梁韫發難,連忙幫腔,“韫兒莫怪,彥青沒有戲弄你的意思,他在外頭長大,不似府裡有那麼多規矩約束,偶有莽撞之舉,望你多多包涵。”
陸夫人将人拉來,“彥青,還不快向你嫂嫂道歉。”
仇彥青低眉順眼,“請嫂嫂見諒,是彥青失言。”
梁韫氣不打一處來,但這都算了,她眼下隻想弄清陸夫人為何瞞着她懷溪的死訊,“娘,懷溪過世為何不早告訴我?怎麼隻帶回牌位給我,我是他的妻子,怎能連他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千錯萬錯是為娘的錯!韫兒,望園裡不能沒有你,你得守在這兒啊。”陸夫人自有她的道理,聽上去格外情真意切,“何況越多人知道,便越有可能走漏消息,如此一來,懷溪的籌謀也就白費了。”
“籌謀?”梁韫怔住,“何來籌謀?”
陸夫人四下看了看,上前來扶梁韫的胳膊,并不急着解釋,“韫兒,上月我想派人送信回來,讓你去送懷溪最後一程,也好叫他親口告訴你,可懷溪他…沒能撐到第二天就去了,我索性将他葬在清河,做完水陸,帶着彥青一起回來。”
梁韫不解,“為何不葬在吳縣?”
話頭總算引到這裡,陸夫人順理成章說道:“韫兒,當年我懷這兩兄弟時,肚子大過尋常娠婦,因此早有預感,生産時身邊僅有兩個仇府老人,一個是懷溪過世的奶娘,還有一個在清河帶大了彥青。如今彥青回來,府裡除了你我,沒人知道他的身份。”
到這兒梁韫越聽越不對勁,蹙緊了眉頭。
“韫兒。”陸夫人頓了一頓,發狠似的下定決心,抓緊她道:“往後,彥青就是懷溪!”
這句話如同一聲驚雷,砸在梁韫眼前。
梁韫猛然看向一旁默默無聲的仇彥青,他面無表情,像是聽着一件與他全然無關的事。
她明白了,全然明白了,這便是為何陸夫人要在這個節骨眼接仇彥青回來……如此一來她算什麼?
陸夫人知道她在想什麼,随即說道:“莫要多想,于你我而言他就是彥青,你隻管提點他造船廠的生意,别的什麼都不必管。韫兒,你是仇家長媳,這四年造船廠都靠你替懷溪奔走,沒有人比你更了解他,也沒有人比你更知道該如何幫助彥青。”
話說到此,梁韫已然心領神會,隻剩一聲苦澀的哂笑。
言外之意不就是叫她和仇彥青假扮夫妻嗎?
“我不願…”
“不能不願。”陸夫人繃起臉來,“你是仇家長媳,當與長房同進退,我膝下隻剩你和彥青,你們若是不能挑起大梁,難道要我眼睜睜看着長房基業落入你兩個叔叔手裡?韫兒,你是你,彥青是彥青,何況這是我的授意,你有什麼好擔心的?這都是為了懷溪,若不是走投無路,我不會這樣決定。”
“可是這不合規矩,将來傳出去——”
“不會,娘保全你。”陸夫人托住她的手,兩個女人像細草繩左右拉扯,“韫兒,算娘求你!”
陸夫人眼下被逼到絕境,這法子保全仇家,隻苦梁韫一個,她怎會不堅持呢?梁韫在仇家哪裡說得上話,陸夫人既然已經強硬到了明面上,她也就退無可退了。
梁韫靜了靜,“娘,事出突然,容我好好想想。不過這件事我得說給柏姑姑商量,您放心,她是随我陪嫁來的,一心隻為我好,不會走漏消息。”
陸夫人展露笑顔,對她點頭,“隻管商量,柏姑姑是個可靠的,你心裡有話不要憋着,與我和她說。”
外間,柏姑姑始終在廊庑上候着,聽門裡說話聲一陣低一陣高,很是焦灼,這可不是姑爺回來該有的氛圍。
梁韫總算走出來,手裡抱着一隻包袱,神情淡漠,面上挂着幹透的淚痕。柏姑姑迎上去,梁韫不着痕迹擋她一下,像是刻意叫她别和屋裡的人有眼神來往。
“走吧。”
“是。”柏姑姑納悶地跟着梁韫,回到了述香居。
門一關上,柏姑姑連忙問:“少奶奶,大爺瞧着真是大好了,怎的不随您一起回來?可是還有話和太太說?他們都是一路回來的,這時候不該陪着您嘛。您手裡拿的又是什麼?”
梁韫行至香爐前,想點一支安神香,手卻抖得不像話。柏姑見狀替她燃香,一回頭就見梁韫坐在羅漢床上,抱着包袱兩眼發直地淌淚。
柏姑姑大驚,蹲在她腳邊,“少奶奶?少奶奶您這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