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韫拿出包袱裡的牌位,上頭赫然是大少爺的名字。柏姑姑大驚,“老天爺,您手裡為何會有一塊大少爺的牌位?”
梁韫搖搖頭,強忍鼻酸,在柏姑驚愕的眼神中說完了前因後果,柏姑姑聽後神情異常堅韌,摟着她,像抱着一個沒長大的小姑娘,替她叫罵。
“依我說什麼一日夫妻百日恩都是假的!大爺準知道這一趟兇多吉少,卻還一聲不吭什麼也不告訴您,四年夫妻,竟是連最後一面也沒見到。”柏姑姑可憐她,“少奶奶,我們回家去吧,不在這兒受窩囊氣。”
梁韫淚也流幹了,坐在屋裡望着熏爐的白煙直挺挺往上升。
是啊,四年夫妻,到頭來就剩一塊冷冰冰的木頭。
“可我還是仇家人,沒有死了丈夫回娘家的道理。回去了又該說什麼呢?仇家于梁家有恩,這些秘密是要爛在肚子裡的,我就這麼回去,爹娘不知真相,隻會怪我。”
柏姑姑氣得肝疼,“太太這次擺明是吃定您了,這可如何是好?”
“不能如何,我是晚輩,長房輪不到我說話。既然太太都說她派人來接我見最後一面了,沒趕上,也隻有怨老天不開眼。”
“可太太話說得那麼難聽,您就不生氣嗎?那分明就是兄弟兩個,怎麼能讓您嫁給哥哥又給弟弟做妻?”
梁韫心裡比誰都郁結,可道理也比誰都明白,“太太讓我繼續做這個仇家長媳,是為了不讓造船廠落進二房三房手裡。”
“那就不能直接将人認回來?非讓他裝成姑爺?”
梁韫搖頭輕歎,“這又是别的考量。仇彥青雖為長房嫡子,卻自小長在外邊,從未沾手過仇家事務,讓他一來就頂替他大哥,二房三房定然不甘。到時撕破臉皮,我和太太兩個外姓婦人如何鬥得過姓仇的兄弟?”
帝王家都有禅位給叔叔的舊例,他仇彥青又憑什麼繼承家業?
要想讓仇家基業穩穩攥在長房手裡,就得讓弟弟悄無聲息地取代哥哥。待時機成熟,就算真相大白旁人也無計可施。
至于梁韫,陸夫人不可能不拉攏她。在她将事務完全交給這位夫弟以前,她都是長房唯一的倚仗。
梁韫頭疼得厲害,沒有見到仇懷溪的屍身,她隻覺得木然,不相信這是真的。
自己竟成了寡婦,還是個秘而不宣的寡婦……
她沒得選,隻能走一步看一步,趁早另做打算。
也不知過了多久,屋外起了響動,是陸夫人帶着仇彥青來了。
院裡丫鬟小子見自家大爺走着進來,全都驚喜萬狀,但又不敢大聲驚動,隻敢圍在遠處廊庑下探頭探腦。
自分居開始,梁韫就一直住在述香居的偏屋,此時陸夫人來敲敲門,慈眉善目叫她搬去懷溪的主屋,偏屋就給仇彥青住。
梁韫此刻心境已有變化,想了想道:“娘,沒有這樣的道理,丫鬟們也會覺察不對,我還是睡在偏屋,讓彥青住到他大哥的房裡吧。”
陸夫人見她如此說,就知道她松了口,随即抓着她的手,暖融融地握了一下,“韫兒,你是好孩子,娘感念你的體諒!懷溪泉下有知也一定感謝你!”
于是仇彥青便搬進了述香居的主屋,屋裡藥味彌漫,滿是前人留下的痕迹。
陸夫人領着梁韫一并跟進去,也不知仇彥青是真體虛,還是演得好,當着丫鬟小子的面,他始終坐那不發一言,也不走動。
等屋裡收拾得差不多了,陸夫人将仆從統統遣退,對仇彥青道:“彥青,你大哥一直卧床,身邊仆役換了許多人,我替你再調兩個得力的來,伺候你素日起居。”
仇彥青卻道:“車馬勞頓,娘也辛苦了,不必替我操持這些,我在清河身邊就沒有仆從,那樣反而自在。”
陸夫人道:“那不行,家裡規矩多,你得慢慢适應。”
聽到這兒梁韫四下看了看,發覺自今晨她就沒見到窈蜓,那是伺候仇懷溪起居的大丫鬟,也一道跟去了清河,怎會不見蹤影。
梁韫問:“娘,窈蜓呢?”
陸夫人擺手,“噢,她呀,我早就叫人送她走了。她總是貼身侍候,難免有所察覺,送走她保險些。”她轉而道,“彥青,在這述香居裡,你得聽你嫂嫂的話,她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聽明白了嗎?”
仇彥青起身作揖,挺直的脊梁彎了彎,“彥青聽憑嫂嫂吩咐。”
陸夫人滿意道:“你到述香居來有你嫂嫂盯着你,我也放心了,不過我還是要讓我房裡的蘇嬷嬷跟着你,她知曉内情,往後有什麼不懂的隻管問蘇嬷嬷和你嫂嫂。”
要說提點,有梁韫一個就夠了,将蘇嬷嬷安插到述香居,無非是多個眼線,至于防什麼,梁韫心知肚明。
思及此,梁韫看向仇彥青,他無疑有一張和仇懷溪全然相似的臉,不過他更為生動,明眸善睐,一舉一動都透着神清骨秀的疏朗。
面對這樣一張臉,梁韫難免生出幾分不自在,“旁人看不出來,但熟悉你哥哥的人一眼就能道出你的不同,想假扮他,許多習慣你都要改。”
其實仇懷溪經年卧床,即便親人都記不起他身體硬朗時的模樣,孿生弟弟要想假扮成他并不困難,但梁韫就是要讓他知道,他們之間有莫大差距。
仇彥青神情誠懇,“我聽嫂嫂的,嫂嫂要我怎麼改?”
梁韫見不得那雙與亡夫形似神不似的眉眼,故而冷聲道:“頭一樣,看人的時候别總盯着眼睛。”
仇彥青垂下頭去,柔順地笑了笑,“好,我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