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方繡帕如同一聲哨音,撕破了連日來的相安無事。
梁韫阻止他得寸進尺,沉聲道:“你起來。”
他倒好說話,梁韫親自來請便也喝幹淨了湯藥從床榻上起身,有條不紊穿鞋披衣,氣得梁韫在邊上說不出話,不知道他往日的乖順這會兒是不是都喂到狗肚子裡了,臨出門對他道:“下次再有這樣的事,别怪我告訴太太。”
仇彥青裝糊塗地看向她,剛巧被她瞪上一眼,兩雙眼怡悅對羞憤,卻總算破了這連日來的堅冰,叫他垂眼疏朗一笑。
梁韫走在前頭沒再說話,詫異自己竟也沒幾分真的惱意,這個念頭反而激怒了她,她來在堂屋門外,根本不打算作陪,“你進去見許大哥吧,該囑咐的我都囑咐過你了,實在不行就裝病,說吃壞了肚子身體不适。”
“你不陪我一起?”
梁韫揶揄,“我看你有的是本事,能應付得了。”
她本該陪着的,卻丢下仇彥青一個人面對許長安,仇彥青并沒有二話,他一進屋先咳嗽,做得孱弱,喚了許長安的字,“庭綸。”
許長安等得焦心,捧茶盞不住啜飲,扭臉見摯友一改往日病态,直着腰扶門而入,登時将茶盞一擱,“少凡!少凡你慢些!”
仇彥青有東霖扶着,擺擺手,原地張了張雙臂,“不礙,你瞧,我能走能站行動自如,這個月造船廠都去了不下三回。”
許長安熱切地來扶他,“話可不是這樣說的,你躺了那麼些年的底子擺在那,即便大夫治了你的病,身體到底恢複成什麼樣還得看你自己如何将養。你說你一回來就跑造船廠,我看你還是沒在床上躺夠!”
仇彥青笑一笑,“我的身體我清楚,沒有你說得嚴重,氣色不騙人,你觀我氣色就知道我不是逞強。”
“我看看。”
二人蓦地相視對望,仇彥青也始料未及,眼底劃過一絲不自然,許長安似乎捕捉到了他的閃躲,微微一滞。
仇彥青垂眸落座,命東霖沏茶。
在清河縣仇懷溪就曾向他說過這位許家公子,他們在一間私塾同窗五載,從十歲起便是無話不談的至交好友,十五歲時仇懷溪身體已不大好了,那時許長安也因為家中事宜回了長州,二人書信來往不斷,對彼此都十分了解。
一盞茶的功夫,許長安便蹙眉端詳起他,“少凡,不知是不是太久沒見,我總覺得你似乎有些變化。”
仇彥青笑道:“是因為我胃口變好,吃胖了些吧。”
“是胖了些,但你的變化不在胖瘦,我也說不上來,就是覺得和以前不同了。”
“看着不同了才好,要是我大愈了還是從前那幅枯槁模樣,那我該找誰去說理?”
許長安哈哈大笑,道了聲是,殊不知仇彥青掌心濕濡冒汗,暗道難纏。
許長安無疑和梁韫有一樣的想法,隻是他長久不見仇懷溪,不如梁韫敏銳,梁韫初見自己那日一眼堪破真身,他沒有當場撂挑子不幹已是勇氣可嘉。
許久不見自然不會說廠子裡的公事,仇彥青搬出那套老生常談的清河求醫記,循循說完許長安便擔憂起他身體,勸他回房歇着。仇彥青留許長安在望園小住幾日,多年未見也讓他一盡地主之誼。
那廂梁韫并沒有馬上離開,在堂屋外侯了片刻,聽裡邊談笑風生這才從述香居出來。
哪知才出來就在廊上就遇到了蘇嬷嬷,她應當是得到消息趕過來的,許長安來信陸夫人知道,但不知道他來得如此從匆忙,這會兒肯定急得坐立難安,又不好貿然出面,隻得讓蘇嬷嬷來回探聽。
她一見到梁韫便皺起眉迎上去,“少奶奶,你怎麼一個人在這?”
梁韫道:“我正要去清馨館見太太。”
“大少爺呢?”
“在會客。”
蘇嬷嬷大驚,“少奶奶就這麼将大少爺一個人留在述香居會客?”
梁韫自覺理虧,沒有争辯,“大少爺說他知道怎麼做,不用我盯着也不會出錯。我也是在門外等了一會兒才走的。”
蘇嬷嬷歎口氣叫梁韫回去盯着,“太太那邊我去回禀,大少爺身邊不能沒人,以防萬一少奶奶還是去看着點吧。”
梁韫不得不回轉身,見梁韫往回走了,蘇嬷嬷并未即刻回清馨館複命,隔了幾步遠,她一并跟過去,恰好趕上東霖攙着仇彥青從堂屋出來,許長安也跟在後邊。
梁韫上前和許長安簡單寒暄,臉上波瀾不驚,硬是沒和仇彥青有半點眼神接觸,“大少爺,許大哥,你們這就把話說完了?”
仇彥青含笑道:“說不完,是我身體撐不住了。我留了庭綸在府上小住,明日再叙。”
“也好,我就怕你們一說起來收不住,本來還想催催你。”梁韫朝許長安一颔首,“許大哥請随我來。東霖,你帶大少爺回屋。”
許長安對仇彥青道:“少凡,你快去歇着,明天我再來找你,别叫弟妹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