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宋挽月沐浴更衣後便去了偏房。

明伯一直在床前守着，屋内藥香彌漫，李文德以極其扭曲的姿态在軟塌上匍匐，渾身插滿銀針。

他體内毒素目前已堪堪控制，隻是明伯調試的藥材隻能暫緩蔓延，并不能根治。

隻見李文德面目浮腫，神志喪失，五官深陷于緊繃的皮肉之下，胸腔上下起伏，呼吸艱難。

桌面的瓷碗擺着黑紅的血水，明伯守着藥箱，分析着黑血中殘留的餘毒。

他将血滴于清水之中，再用調好的藥水遍遍試探，試探藥液同黑血的反應，以尋求更好的治療效果。

宋挽月找了把椅子，在一旁專心緻志地瞧，隻見明伯将血水和藥液混合的瞬間，一股刺鼻的腥臭便頃刻盈滿鼻腔。

她頭腦混沌，四肢僵勁，仿若也中招了般，喪失了對肢體的支配能力。

瞧見她面色肉眼可見得青紫，明伯當即便取了粒藥丸，擡手遞給了她，“祁公子，快吃了！”

順手接過，宋挽月甚至沒看清藥丸的樣子，便囫囵塞進嘴裡，用清水攪拌的藥汁在舌下迂回了幾圈，一鼓作氣地生吞了下去。

她雙手緊扣桌椅，杏眸微阖，沉吟幾許，思緒才如撥雲散霧，緩緩清明了些。

将黑水倒進壺中，明伯将剩餘的藥液一起，交給一旁的小厮，“去倒了吧，記得，用幹土埋一下。”

見小厮離開，他又看向坐在對面一動不動的宋挽月，關切地問，“祁公子，可有緩和一些？”

在破曉閣三年，宋挽月除了武功，暗殺之術也學了不少，可她從未見過有此種毒，光是令毒者聞到其味，便全身麻痹，如瀕死一般。

服了藥，宋挽月心神漸穩，聽明伯關切之言，忙灌了幾大口茶水，待眼前的虛影逐漸落到實處，才急喘着氣，緩緩答道，“好些了，明伯。”

又指了指桌上的瓷碗，“這便是李公子所中之毒嗎？”

殘存的血液已然凝固，明伯不緊不慢，再度用清水将其化開，“非也，李公子所中之毒異常兇險，我暫未悉數試出。不過肯定的是，确為北地蠻夷之人所調制的不假。”

“大黎擅毒者不多，且多聚集于極北之地，毒方多取用毒花毒草。而李文德所中之毒，卻是引用北蠻之地毒蠍毒蟲等至毒至陰之物制成，毒中還摻雜着一品紅，兩地之毒結合，足見下毒之人心胸之險惡。”

宋挽月聽罷，又問，“明伯見多識廣，可否聽聞，京中有研究蠻夷之毒的醫者？”

明伯皺眉，搖頭，“不曾聽聞，此毒乃劇毒，如此害人之物，除了江湖上一些隐于世外的組織，怎會有人專程去研究？”

“組織？”

想到碎玉曾教她的制毒之術，宋挽月心有餘悸。

可破曉閣所掌握的毒術都是大黎較為常見之毒，雖陰邪，但并沒到無藥可醫的地步。

在二人交談之時，裴玄推門進來，他将濕衣換下，身着霧白色長衫，原本煞白的臉也恢複了往日的紅潤，瞧着精神倒好了許多。

聽到屋外鈴铛輕響的清脆，明伯略微擡眼，“怎得起身了？頭疾可有好些？”

裴玄挽唇，“這病已有多年，明伯不必挂念。”

聞他将自身康健全然置之度外，明伯言語埋怨，“瞧你說的，春末多雨，還是得多多注意。等明日我再開個勞穩心神的方子，你回去按時服用便好。”

裴玄聽罷笑言，“都聽明伯的。”

屋外大雨初歇，宋挽月陰沉着臉，起身，“裴公子可進一步說話？”

裴玄挑眉，應道，“當然。”

告别明伯，二人一同回到主屋。宋挽月想起明伯方才所言，斟酌道，“裴公子，我想你所言不錯，李文德正是喝了醉紅樓所緻的銷魂酒才中了劇毒，明日天明，你我需帶人分别去李府和醉紅樓一趟，一是為尋李文德昨夜未飲盡的殘酒，二是為了找尋昨夜在醉紅樓下毒之人。”

裴玄聽了宋挽月安排，遂問，“祁公子覺得，下毒之人會否在醉紅樓之中？”

宋挽月思慮，回答，“不知，但依我所見，應當不是。明日若确信此毒确存于銷魂酒之中，應當将醉紅樓其餘酒水一一排查過再做決斷。倘若其他酒水均藏有此毒，那下毒之人便無法論斷，可若隻有送于李府那一壇有毒，那便可大大縮減範圍，隻需排查從小厮拿到酒水到李府之後所有接觸此酒的人便可得出結論。”

李文德為醉紅樓常客，其他除了中毒，身上無别處傷痕，因此無法論斷他是否為連環兇殺案受害者之一。

可若不是，又有何人要對他痛下殺手？也有可能，背後之人這幾次的目的均是查案之人，想讓她和裴玄也擔上殺人之名，好禍水東引，為己開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