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滬挂了電話,手指因為長時間緊握而泛白,疲憊感撲面而來,他下意識摸出一根煙,打火機剛送至嘴邊,又想到現下還在醫院,動作一頓,緩緩呼氣。
打火機開合發出“咔咔”的聲音,他夾着煙,才發覺自己的手指微微顫抖,他捏了捏鼻梁,緩解精神緊繃過後的疲憊。
“李滬,小書吐了,醫生說先大量喝水試一下催吐,實在不行再洗胃。”汪寶貝身上有一些髒污,是岑書剛吐出來的,她手機一直在響,“我機票得改簽,麻煩幫忙看一下小書。”她機票定的是今晚,本來和同事約好了一起在機場彙合,現在肯定是趕不過去了。
催吐肯定比洗胃要好,洗胃要用管子從鼻子裡面插進去,一直伸到胃裡面,再用機器把水灌進去抽出來,其實也是要把胃裡的東西都吐出來,堪比人間酷刑。
“好。”李滬點頭。
岑書吐完之後情況好了很多,就是人不太清醒,醫生檢查了一下除了有點脫水,沒有出現其他問題,讓回去休息,多喝水或者運動飲料。榮小榕那邊簡單多了,此刻睡得像是一攤爛泥,被艾佳和劉明帥扶着回了房間。
汪寶貝那邊工作不能耽誤,改簽的機票在淩晨,她擡手看了眼手表,“那個不好意思,我得趕緊去機場了,小書麻煩你照看了,如果有任何事都可以給我打電話。”
“好。”
汪寶貝把自己的名片遞給李滬,提着行李箱急匆匆離開。
屋内再沒了其他聲音,李滬把燈調得暗了些,本來是想都關掉的,但全部關掉後,岑書會不太舒服地左右翻身,手臂磕到床頭櫃子上發出悶悶的響聲。
李滬彎身,查看了一下岑書手臂上的傷,沒什麼大問題,應該是手表磕到櫃子才發出的聲音。他突然看到手表邊緣露出的痕迹,皺了下眉,把手表輕輕向上移動了一下,手表系得很緊,扣在最裡面一格。
他擡手,又緩緩放下,走到桌前,打開手機處理信息。
岑書迷迷糊糊地醒了一次,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酒店房間,她聽到李滬和汪寶貝的交談聲,聲音很小,她又昏睡過去。
這一睡就做了很長的夢。
人為什麼會做夢,岑書有段時間頻頻做夢的時候,會經常思考這個問題,咨詢度娘,打出夢跳出來的第一個詞是《夢遊天老吟留别》,新華字典對夢的釋義是“睡着時局部大腦皮質還沒有完全停止活動而引起的生理現象”。
當人無法代謝掉某種情緒時,白天需要上學、上班,交際、玩兒手機,經營瑣事,會将這種情緒掩藏起來,而到了夜間,消化不了情緒依然存在,就會衍生出各種各樣的夢。
岑書有太多太多無法消化的情緒了,被鋪天蓋地的夢境壓得喘不過氣。
2020年的春季,岑書收到了北大的錄取通知書。
和姑姑報喜後,她報了個團,去内蒙待了小半個月,每天睜眼就是藍天、白雲綠草地,草原的風都帶着潮濕的青草香,她有幾天睡在帳篷裡,打開最上面的天窗,入目便是漫天繁星,真的有種以天為被地為床的虛幻感。
那時候的夢都是細碎的美麗幻影,迷人,沉醉。
最後一天淩晨,她有些失眠,白天收到出版社第一本書出版的消息,興奮到睡不着,和團裡新認識的朋友坐在火前,聽他們講去哪裡玩兒,遇到什麼樣的人。
火焰在面前燃燒着,暖烘烘的,特别像一顆熾熱紅火的果實,有人用錫紙包了土豆扔在火中,現下熟得剛剛好,她眼底發熱,美景、美食,前路坦途。
她接到了廖靜的電話,晚風輕輕,岑書伸手握住一縷草原的風,一切的一切戛然而止。
對面是帶着哭腔的聲音,“小書,你吳叔叔出車禍了!現在在醫院,醫生說可能要截肢,我就說不改晚上開車的……”
“你們在一輛車嗎?你現在怎麼樣?”
“我沒事,全是血,到處都是血,怎麼辦小書……”
“你現在在哪,我盡快趕過來!”
……
晚上沒車,岑書趕了次日早的車轉去坐高鐵,趕到醫院的時候,見到了格外憔悴的廖靜,吳啟剛下手術沒多久,腿保住了,她也緩過神了。
天災人禍,無法避免,但吳啟出車禍不是意外,是被人追債出的車禍,和一個摩托車撞了,對方酒駕,現在生死未蔔。
岑書這些年和廖靜聯系雖然算不上密切,但也常有來往,特别吳啟的生意越做越大,廖靜也會經常給岑書買東西,她不收錢就直接快遞到學校,衣服、鞋、包,似乎是不在身邊的補償。
吳啟對她也很大方,隻要去京市就會自己當司機接送岑書,也會給她買東西。
岑書接觸下來,并不像是欠債缺錢的樣子。
的确,隻要不沾黃賭毒,一切都好說。
廖靜一雙眼睛腫得像個核桃,坐在椅子上跟岑書哭訴。
吳啟是跟着幾個生意上的老闆去的澳門,最開始是被帶着去的,就想着小賭怡情,随便玩兒玩兒,剛開始是赢了的,赢得不過瘾,後面又去了幾次,輸了的話就想赢,赢了還想赢更多,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欠了上百萬的債,他沒辦法動了公司的錢,後面不甘心,又去賭了,折進去上千萬。
做了賭徒,又怎麼會回頭,等廖靜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公司即将破産,追債的人已經上門了,高利貸利滾利,一天比一天欠的錢多,她知道之後崩潰了,“你爸也這樣,吳啟也這樣,我怎麼就攤上這樣的人。”
現在再後悔也于事無補,岑書問道,“現在一共是欠了多少錢?”
具體多少廖靜也不太清楚,因為現在填補的不僅有欠外面的債,還有公司的虧空。
岑書讓她大概捋一捋,聽廖靜的意思追債的人更像是亡命之徒,要錢不要命。
廖靜和岑書說完冷靜多了,她大概攏了下房産和手上的錢,差不多還上之後應該還剩2000萬,“跟吳家借錢看看呢?”
“沒用,小書,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難啊。”吳啟做生意開公司賺錢的時候一個個跟吞金獸似的問了味兒就湊上來谄媚、讨好,現在這副樣子誰還鳥你,“就他那個妹妹還借了些,但她在婆家那邊也說不上什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