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聞黎注視着程韫雙的背影,眉宇間凝着一股揮之不去的躁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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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時間很快結束,項目組陸陸續續朝鶴北山的另一面轉場。
送他們過來的擺渡車要運送部分攝影器材,落在大部隊之後的人隻能騎着新分配的三輪電動上山。
這種帶遮陽蓬的兩座三輪在景區裡随處可見,程韫雙不知想到了什麼,眼角不自覺地溢出一點溫柔的笑。
“學姐,我來開?”謝聞黎從她身後冒出來,主動請纓。
程韫雙于是坐到了後座。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謝聞黎擰了半天車把,三輪電動依然停在坡下,紋絲不動。
程韫雙:“?”
謝聞黎讪笑:“失誤了。”
“你有沒有捏一下刹車?”安全起見,這類電動車都要按一下手刹才能拉動油門。
但,他怎麼會不知道呢?
謝聞黎敏銳地察覺到不對,下意識轉頭,卻被程韫雙按住臉轉回去。
“專心開車,不要東張西望。”
謝聞黎隻好按照提示發動小三輪,餘光卻不安地通過後視鏡瞄向她。
然而,後視鏡布滿灰塵,間或交織着幹涸的雨迹,他看不清程韫雙的臉,自然也無法參透她此刻的眼神。
漠然而疏離,仿佛在透過他看另一個人。
謝聞黎無知無覺,磕磕絆絆地駛入北山路,雖然起步艱難,但好歹方向感不錯,沒把車子開進海裡。
一行人稀稀拉拉地進了山。
鶴北山南面樹木蒼翠,遮天蔽日的樹蔭抵擋住末夏的熱浪,越往深處走越涼快,光線卻逐漸稀疏。
新手司機謝聞黎穩穩将車停好,剛拉上手刹便被助理拉去了造型師面前。
他依依不舍地回看程韫雙,卻見她半身攏在陰影中,神色晦暗不明,在山林忽明忽暗的光線裡顯得聖潔而神秘。
分明是冷淡疏離的相貌,謝聞黎卻覺得,她是能渡他逃出生天的慈悲神。
理智是系在長線一端的風筝,而線頭早已握進了程韫雙的手中。
他不想變得和那人一樣。
謝聞黎随着項目組朝樹林深處走去,他既然能夠逃離歐德療養院暗無天日的過去,也一定可以擺脫潛藏在這副軀體裡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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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後,江宥安如法炮制,把程韫雙請到了監視器另一側。
由于山林組圖強調自然的光影變換,對正臉需求不高,進度因此推得很快。
項目組及時趕上了墜雲灣的日落。
趁着謝聞黎做妝造的工夫,江宥安鬼鬼祟祟地将程韫雙拉到一旁:“小韫啊,我有個想法,你先聽聽。”
她三言兩語介紹完剛才靈光一現冒出來的點子,指着海岸彼端表示,想在原劇本基礎上,請程韫雙友情客串一個背影。
“你要讓我和他演情侶?”
江宥安目光殷殷,攥着台本點點頭。
在她設想的新劇本中,男生将會迎着落日奔向黃昏的餘燼,同時奔向他近在咫尺卻永遠無法觸及的愛人,一如陽光和陰雨擦肩而過,隻能維持短暫且有限的瞬息。
雨水終将蒸發在陽光下,而他的愛人曾經真實地存在,最終也永遠地離開。
“不用真的追上,你象征性地跑幾步就行。”江宥安想了想,“後期會做慢鏡頭處理,效果應該不錯。”
程韫雙從來不在非專業領域質疑專業人士,略一思忖答應下來。
于是,謝聞黎在開拍前意外得知,自己的追求對象,從落日變成了程韫雙。
但江宥安并沒有向他透露更多細節。
“你隻管追着跑就行,起碼在經過海灣中軸線以前保持好一定的距離。”江導捋起衣袖,指了指海岸對面的一座無名小島,不着調地補充道,“至于之後追不追得上,就随你自由發揮。”
“來,攝像組準備。”
話音落下的同時,謝聞黎走向了江宥安為他劃定的“起跑線”。
另一邊,程韫雙為了禾知的項目親自下海,脫了鞋襪,踏着微涼的海水,直直撞入他的視野裡。
燦金色的餘晖傾瀉而下,她在夢幻而朦胧的微光中,不真實得如同一抹虛影。
謝聞黎有一瞬的恍惚,仿佛下一秒,程韫雙就會完全消失在他眼前。
他不由加快了腳步。
在衆目睽睽之下,在江宥安叫停之前,謝聞黎追過去,從身後擁住了他觸手可及的“限時戀人”。
與此同時,渾圓落日墜向海平面,圈住了兩道人影,熾烈的橘紅色從遠海燒起來,如同玫瑰盛開。
畫面定格的瞬間,程韫雙恰好轉過臉,而謝聞黎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兩人的鼻尖隻差分毫便要貼上。
江宥安忽然覺得這一版結局也不錯,她拍了拍手,舉着喇叭喊“卡”。
連綿不絕的浪湧間,謝聞黎聽見了程韫雙近乎呢喃的低語。
“阿黎,你在害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