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針間,門外漸漸傳來幾聲吸涼氣,喧鬧聲散于漸稀的雨腳。
取下手腕間的最後一針時,周梓瑜眉間松緩,呼吸平穩,長睫投下層靜影。
容安在旁擰輕手輕腳地擰幹帕子,疊成長條放至梓瑜沁着汗珠的額頭,瞧少爺沒有再難耐,心裡松下一口氣。
彩雲從梓玥手裡接過裝放細針的布帶,擔憂的目光落在梓玥泛白的紅唇上。
心想,若是姑娘能躺下休息一炷香的時間,她在推拿,姑娘身上的酸痛興許能所緩解。
等會兒還要走出去,姑娘可怎麼受得了。
收完針包,彩雲倒了新添的熱茶水來,輕聲道:“姑娘喝口水潤潤喉嚨。”
周梓玥眼滑過去,氣若遊絲,:“我拿不動。”
胳膊酸痛到無法擡起,掌間微微一觸就刺痛非常,比前五天的酸痛幹更有甚。
彩雲眼圈當下就紅了,小心服侍梓玥喝水。
溫熱的茶水并未緩解身上的僵意,一杯喝完,周梓玥眼前浮上一層層密密麻麻的黑白點,遮擋住木桌青稠。
留着最後的力氣,周梓玥交代:“彩雲,送我……送我去醫館。”
館字飄落,屋内頓時傳來驚呼。
齊譽在廊下聽見,幾次想進去,又覺着不合規矩,躊躇間,容安又慌忙地打開門。
:“世子,我家姑娘暈了。”
齊譽暗暗握緊拳,顔色沉靜,信步進屋。
片刻後,彩雲在屋内悄悄指着容安:“今日之事你誰也不準說。”
容安點頭,齊世子抱三姑娘出去,這話若是說出去,他不要命了!
彩雲忙着就跟在廊下的世子,撐開油紙傘,垂頭跟在側。
齊世子的遣人叫了輛馬車,跟在車後,上了馬車,彩雲為梓玥蓋上薄毯,一動不動由她靠着。
姑娘昨日才剛好了許多,今日竟折騰暈了,這下不知又要幾日才能痊愈。
如此看,少爺真是小孩子脾氣,大夫來了不讓看診,偏偏隻準姑娘看診。
若不是為了這個,姑娘再休息一日,說不定明日便能到後院練武了。
彩雲無奈歎氣,又垂眸看眼倚在肩頭的周梓玥,心底泛酸。
姑娘醫治他人,卻對身上的病症束手無策,這又算什麼呢?
車後,齊譽端坐,鳳目輕閉,腦海裡全是适才他胸口的幾句不明所以的輕語,唯有聽得明白的,便是“疼。”
垂眸,便是半面白中點紅的憔悴病容。
他又放慢腳步,那半面臉便又往他胸前貼了幾分,溫軟的觸感沿着衣袍傳入體膚。
她是自身病着,便冒雨來為周兄看診,忍着病體,為周兄診治,隻字不提身上難受的事,逗樂周兄。
如此看,周兄的轉變、并對她所物件如此珍惜,又在病中喚妹妹,皆是由心而發,并非是應付。
那他,也不能怠慢。
齊譽睜眼,目中黑若墨池,若有所思地擡眸瞧着車頂。
*
一聲尖銳的:“少爺上吊了。”中,周梓玥驚醒,挺身坐起。
身體各處傳來的酸痛感立刻席卷而來,周梓玥下意識地哎喲,倒吸一口涼氣,擡眼觀望四周,木床、藥櫃,醫館樓上單獨的病房便是如此。
隻是,單獨的病房通常是重病的患者才居住,她不過是被罰,細診最多也就是風濕,隻是小小風濕就安置到這兒,周梓玥暗暗頭疼。
:“姑娘,你醒啦!”彩雲端着剛沏的茶水,打開門驚呼。
彩雲身後随之冒出一個高兩個頭的俊影。
周梓玥:“......”
她大概曉得為什麼會在危重病房躺着了。
彩雲急忙走進,也不顧身後還有位世子,坐至床邊問:“姑娘好些了沒有?”
:“姑娘身上可還疼痛?”
:“姑娘.......”
周梓玥目露笑意,溫和打斷:“我好多了,放心吧。”
彩雲從頭看到腳打量一道,文大夫雖過施針,但姑娘的面色依舊寡白,目光中流露出幾分懷疑,:“姑娘能下床嗎?”
周梓玥瞟一眼門口的俊影,揚起幾分話音:“應該無大礙了。”,接着又壓低聲,對彩雲使個眼色:“你扶着我,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會有些用力,晚上回去給你做流心獅子頭。”
大約是齊譽送她到醫館的,又想回去跟梓瑜報平安,因此一直等在此處。
彩雲嗯的應一聲,扶周梓玥下榻,姑娘面上雖未有異,但杵着她的手卻用足了力氣,興許是因為練武的關系,力氣都要比尋常人大幾分,捏得她骨頭疼。
周梓玥費力地擡腿走了幾步,齊譽便邁進了門檻,在隔了三四步的距離停下。
彩雲詫異地瞪大眼睛,唇緊緊抿合,按規矩,齊世子不該進來的,今日種種真是太荒誕了。
筆直的長影直入周梓玥黑履,周梓玥對着那雙冷寂的鳳眸,輕聲道:“多謝世子。”
齊譽目光移至床榻,薄唇中吐出兩個字:“無礙。”
周梓玥微微笑,:“若哥哥問起,請齊世子轉達,我今日在醫館尚還有要務,因此必須先行,請哥哥安心按我寫下的方子調養身體,休沐日,再做木雕玩樂。”
齊譽答好,細思過後無話要說,躬身辭别:“再下告辭。”說罷便退出屋子,行至樓梯口。
一二十階梯台,對常人不難,但對病人,那便是上下不便。
他定在原地,目中浮上思慮。
彩雲在一側推算,國子監十日休沐一回,下一回應當是五日後。
五日後,彩雲瞄一眼梓玥,心中湧起疑惑的泡,姑娘能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