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一說,白思若和蕭惟然也很好奇,起身走到阿澤身邊。
角落裡,遮蓋的綢布散在一旁,一個有五葉片和底座的木制器具放在桌面上,阿澤握住它背後的手柄搖着,葉片徐徐轉動,竟生出均勻強勁的風。
這太神奇了,有它,夏天不用怕熱了。
白思若感受着風:“涼快”
蕭惟然托着下巴:“不知是哪位能人發明的,雖然仍需人用手搖,但省力多了,風還大。”
阿澤搖着它玩得不亦樂乎:“哇,好特别。”
白思若:“我也想知道,有時間咱們可以在浩京打聽打聽。”
三人說鬧了一會兒,換上參加宴會穿的正式衣服,白思若把三人衣服都整理一番。
她理好阿澤的白裙,囑咐她:“阿澤,宴會上不能任性,不能用靈力哦”
“知道啦”阿澤蹦蹦跳跳:“小小若你說過了。”
很快一個時辰過去,許凝派的人來接他們去參加晚宴。
三人坐上豪華馬車行了兩三刻鐘,到達相潤皇宮。
紫宸殿,金碧輝煌。
群臣密集入座,皇帝元度一身深藍龍袍坐在上方金椅上。
蕭惟然上前行禮:“東照國紀铎,參見相潤皇帝陛下。”
白思若抱着阿澤,在蕭惟然身後也跟着行禮。
元度:“使臣和夫人免禮,歡迎來到相潤。一路周身勞頓,朕為使臣了歌舞美酒美食,快快入座。”
“謝陛下盛情。”蕭惟然呈上禮單:“這是我國獻給陛下的禮單,請陛下過目。”
元度接過太監遞來的禮單一看,眼睛發亮,視線瞟向許凝的位置。
許凝坐在左邊首位,幾不可察地微微點頭。
元度收到随即歡暢大笑:“東照誠意如此之重,相潤當會禮尚往來,回贈我國的特産給東照皇帝,定讓使臣滿載而歸。”
蕭惟然:“臣代表我皇感謝陛下,祝願兩國友誼長存。”
元度:“好,友誼長青,使臣快請坐。”
太監:“上歌舞。”
一群男舞者走了進來,開始跳相潤的扇舞。
蕭惟然坐在右側首位,白思若抱着阿澤在他旁邊席位坐下。
白思若悄悄觀察着元度。
元度如今三十三,已到中年,但根據他的神情和剛才與許凝的互動,顯然心思淺白,不似手握大權皇帝那樣的深不可測、威嚴迫人。
看來,此行結果主要看許凝的态度。
不僅,還有相潤的左相。
白思若朝對面坐的官員望去,在許凝旁邊坐着一個同樣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相貌俊好,風度翩翩,并且…她以前好像見過。
記起來了。
是她十幾年前第一次來相潤時,在邊境小城遇到的那個賣畫公子,彼時他正被太守兒子羞辱,她碰巧解圍。
是送她那幅星夜劈山圖的韓啟。
想不到他成為了相潤國左相。
白思若看着韓啟和許凝,默算了他們倆的年齡。
許凝今年三十六歲,如果韓啟當年十八歲,如今是三十五,和許凝年紀相差無幾。
這時對面的韓啟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注視,也回視過來,對她和蕭惟然舉起酒杯:“韓啟歡迎使臣和夫人,敬二位一杯。”
許凝介紹:“這位是我相潤的左相。”
蕭惟然也舉杯:“久仰左相大人高名。”
韓啟:“紀大人更是年少有為。”
蕭惟然和韓啟将酒一飲而盡。
白思若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還挺好喝的,應該是果子釀的酒,有一股甜味。
懷裡的阿澤今天很乖,低頭對着桌案上的食物專心緻志品嘗。
宴會過去小半個時辰,歌舞換了幾回,衆人也基本吃飽了。
蕭惟然進入正題,他對許凝舉起酒杯:“右相大人,糧食的事,就有勞大人費心了。”
許凝也舉杯緻意:“紀大人言重,相潤和東照之間的糧食貿易向來頻繁,流程熟稔,算不上費事。”
兩人舉杯相飲。
放下酒杯後,蕭惟然面現隐憂:
“可是此次需要的糧食數量巨大,不知貴國是否有足夠的存糧?
若給貴國添了麻煩,紀某實在慚愧。”
許凝容色舒緩:“紀大人無需憂慮,幸得近年風調雨順,相潤存糧尚足。
不過這麼大一批糧食出口,勢必會影響相潤的糧價,因而兩國交易的糧食單價不能再低了。
而且調糧需要時間,得分三次交貨。”
蕭惟然一頓:“那是自然,貴國肯出糧相助,便已是萬幸,豈能再讓出利潤,令貴國蒙受損失?”
“隻是…”蕭惟然話音一轉:“貴國不疑慮,東照要用這批糧食做什麼嗎?”
許凝輕輕一笑:“交易完成,客人想用它做什麼都行,我們無權過問。”
白思若在旁邊細聽着,夾了口菜。
看來相潤不想摻和戰事。
蕭惟然看向許凝:“相潤如今國強民富,為何甘願偏安一隅?繁蔭十幾年前的斑斑惡迹,貴國當真不計較了嗎?”
許凝眼神堅利:“紀大人此言差矣。
正是十幾年未受戰事侵擾,才能成就相潤如今的國強民富。
國家尊嚴雖重,但比不上百姓的安居樂業。
往事仇怨要追,但不能以沒必要的犧牲和損失為代價。
相潤如今是比以往強大,然還遠遠達不到向外擴張的程度。”
蕭惟然愣住,沒料到許凝會說出這番話。
許凝見狀眼神一變,逐漸溫和,接着說:
“但是,如果東照秉持大國擔當,懲治繁蔭罪行,還兩國與方将軍公道,相潤自是仰慕佩服,以糧食全力支持。”
蕭惟然一下清醒。
許凝是相潤的右相,可别着了她的道。
她不讓相潤參戰,卻支持東照開戰,想坐收漁利?
可是,她就不怕東照吞了繁蔭後對相潤動手?
蕭惟然微笑:“右相大人,相潤不過賣了些糧食,稱不上全力支持吧?
不如兩國結盟讨伐繁蔭,拿下繁蔭領土定易如反掌,屆時一國一半,豈不是共赢?”
許凝喝了一口茶:“紀大人說笑了,我相潤水土不宜養馬,騎兵稀少,軍隊不擅長進攻,恐怕幫不上貴國的忙。
但糧食這塊,東照要多少,我們就賣多少。
如果有朝一日,東照占領繁蔭城池,百廢待興,我相潤願意出雙倍價格,用糧食及其他物資換購繁蔭城池内所有的鐵制品。”
蕭惟然細思之後,面色驟冷:“右相大人好算計。
不想承擔風險,卻要分享利益。”
許凝要鐵做什麼,鐵是重要軍事資源。
莫非相潤要制作大量兵器?還是防止東照擁有大量兵器?
壯大自己,同時預防潛在敵人坐大?
許凝:“紀大人誤會了,這是互惠互利,各取所需而已。
東照若是覺得不妥,可以拒絕。
隻是,這傷了兩國情誼,後續的糧食交易恐怕會受到影響。”
蕭惟然淩厲直視許凝:“右相大人是在威脅紀某?”
許凝平靜回視:“不,是友好提醒貴國,互幫互助,兩國情誼才能長久,東照對繁蔭的戰事,才能更加順利不是嗎?”
蕭惟然心驚。
許凝很自信,根本不怕東照倒戈,她的底氣在哪兒?
他回想這一路所見。
是了,相潤今非昔比,國力強盛,城池防禦力是以往數倍,鐵騎即便到城門下也奈何不了他們。
若非相潤騎兵少,不利攻擊,該怕的就是東照了。
還有糧食,許凝既然放話要多少有多少,庫存必然非常充裕,說不定累積的陳稻舊谷根本吃不完,巴不得趕緊清理出去呢。
許凝态度如此強硬,是在提前警告東照,不要以為有騎兵,日後占領繁蔭,野心大增,便對相潤起什麼歪心思?
蕭惟然鎖眉,這讓他怎麼回,才能維護東照的顔面?
這時韓啟開口:“許相言辭還是這麼直接任性,不顧兩國友誼,在下認為不妥。”
許凝語氣明顯不悅:“韓啟,你又要和我唱反調?”
韓啟站起,向蕭惟然方向行禮:
“在下替相潤向紀大人賠罪。
相潤是真心想與東照結為盟友,奈何實力所限,隻能提供糧食。
相潤想要鐵,是要用在我們新研制出的多種農耕器具上,計劃大規模應用,提高耕作效率,因此對鐵的需求很大。
希望紀大人理解。”
韓啟态度謙和,行為儒雅,倒讓别人不好說重話了。
蕭惟然也站起,做出虛扶的動作:
“左相大人不必如此。
相潤需要鐵本正常,但紀某無法确定貴國到底是用在農具上,還是攻擊的兵器上。
這樣一來,紀某不好說服我國陛下呀?”
韓啟伸手請蕭惟然坐:“這樣吧,攻下繁蔭城池後賣給相潤的鐵,其中十分之一,相潤會制成新代農具,将成品回贈給東照,紀大人意下如何?”
蕭惟然斂目思索片刻。
相潤竟然願意分享如此重要的生産技術,這對東照底層農民很重要,對東照的生産力更重要。
不對,既然相潤肯分享,說明他們早已掌握了比贈給東照農具更先進的技術。
相潤糧食産量如此大,說不定已經普及了,他們回贈新農具,是為讓東照安心和同意。
所以,他們要把鐵用在什麼地方?
先不想這個了,當務之急是考慮要不要接受這個條件。
新的生産技術很讓人心動,如果再加上好的種子,東照的糧食産量勢必會大增。
底層平民生活也能好一些,雖收成免不了被賦稅和地主拿去大半,但留下來的總歸能填飽肚子。
蕭惟然擡頭:“如果再加上一批優良種子的話,可以考慮。”
韓啟有所遲疑:“這…”
許凝見狀:“紀大人的要求強人所難,相潤無法接受,除非東照能保證,攻下的繁蔭領土内的一半鐵都平價賣給我們。”
一半鐵?蕭惟然冷哼:“貴國胃口這麼大,也不怕吃多了撐着。”
許凝鎮定回:“是我們胸懷寬大,幫助東照解決饑餓大難題,出了力收些報酬也是應該的。”
蕭惟然:“看來此事無法達成一緻了。”
許凝:“紀大人是說鐵之事,還是糧之事?”
韓啟轉頭看向許凝:“許凝,你要求如此苛刻,不顧兩國關系了嗎?用一批糧種表達相潤的誠意,也不是不可。”
許凝回視他,語氣不滿:“韓啟,外交是右相的職責範疇,你身為左相,管得是不是…有點寬?”
韓啟似乎習慣,從容回:“兩國邦交是大事,在下不能任許相一人胡來。”
許凝冷冷看着韓啟,韓啟沉默不言,氣氛陷入僵持。
白思若邊觀察兩人,邊吃着阿澤塞給她嘴裡的點心。
許凝和韓啟不和?
但她總感覺他們倆之間有種奇怪的默契。
這時皇帝元度笑着開口:“兩位丞相莫争了,今天宴會是為使臣接風,具體的事情容後再議。”
許凝和韓啟皆行禮:“是,陛下。”
元度看向蕭惟然:“使臣,來,欣賞欣賞我們相潤的歌舞。”
“謝陛下”蕭惟然擠出一個略顯生硬的笑容。
白思若湊過去拉拉蕭惟然的手,蕭惟然看過來捏了捏她的手,示意他沒事。
之後,蕭惟然意味深長地望了一眼對面的許凝和韓啟。
白思若回身坐正。
看來,阿然也看出了許凝和韓啟的意圖。
許凝是長公主元容的人,韓啟是相國顔征的人。
以元容和顔征的關系,加上兩人同在顔征手下任職,關系怎會如此沖突?
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們登上相位之後,故意在元度面前不和,讓元度刷刷存在感,讓他以為自己手握決策權,可以平衡雙方。
免得兩人意見太一緻,元度覺得自己失去對朝政的控制,起了奪權之心,非要瞎折騰,令朝局動蕩。
實際上,大事許凝和韓啟早有定奪,有分歧給元度決定的,不過是無關緊要的細節罷了。
而他們倆在迎接使臣的宴會上,沒有隐藏彼此之間的不和,是趁機實施談判策略。
許凝扮黑臉,争取最大利益。
韓啟扮白臉,修複兩國關系。
不愧是追随元容和顔征的人,兩人配合地天衣無縫,甚至連阿然也差點應付不過來。
此次交鋒看似劍拔弩張,随時要反目,其實大方向已有了眉目,隻剩鐵與種子或多或少的問題。
白思若看着面色有些冷意、在夾菜的許凝,和面色如常、溫文爾雅飲酒的韓啟,他們倆之間沒有任何私下的眼神交流,仿佛是天大的仇敵。
也難怪元度和其他人看不出。
“舞蹈好看”阿澤拽了拽她胳膊,指給她看:“小小若,你看。”
白思若順着阿澤的手看去,見舞者在旋轉,技藝高超:“嗯,很厲害。”
阿澤此刻吃飽了,觀賞歌舞,沒有搗亂,好乖呀。
又過了兩刻鐘,宴會結束,元度離去。
衆人也紛紛起身,從紫宸殿往外走去。
許凝走在蕭惟然右側:“同一輛馬車送紀大人和夫人回去。”
蕭惟然:“有勞右相大人。”
白思若抱着阿澤走在蕭惟然左側。
忽然,身後傳來韓啟的聲音:“夫人,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