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長久的凝視裡,趙臻蓦地對他展露了微笑。
陸憂沒有從這個笑容裡感受到半點親和與善意,相反,他從這個笑容裡感受到危險。
他眯了眯眼睛,繼而颔首擡臂,對趙臻躬身行禮:“太傅大人。”
趙臻不知道陸憂這七拐八繞的心思,準确地說,他并不在乎。
他隻是看着這個在四海傳聞裡同他比肩而立的年輕人,帶一些考究:“賢弟不必多禮。”
一行人走進陸府,穿過回廊,忙着給宴廳布菜的下人們也忍不住偷看來訪的貴客。
好英俊的男子,竟比二公子還要出挑。
下人們在心裡這樣感歎,可接下來便又聯想到别的一些什麼,比如——怪不得他能得太後娘娘青眼。聽說太後娘娘嫁給先帝的時候,才二八芳齡,誰能甘心伺候一個年紀上做自己父親都綽綽有餘的老頭兒啊,太傅大人這般風流倜傥,又同太後娘娘有過婚約,太後娘娘能把持得住?先帝死前恐怕已經腦袋青青了。
趙臻感受到下人們揣度的目光,他冷眼撇過去,衆人紛紛低了頭。
家主陸珏感受到趙臻周身散發出的殺氣,不免問道:“怎麼了?”
趙臻意味深長看了陸珏一眼,忍了下來,陸憂卻在這個眼神裡看到些許殺氣。
幾人來到宴廳,在陸珏的張羅下,趙臻與林載落座。
陸珏坐到主座,同趙臻說場面話:“太傅大人遠道而來,本以為會帶一衆仆從,故而陸某準備了許多酒菜,可沒想到,兩位大人竟這樣輕車簡從。”
趙臻笑了:“本官自幼習武,若歸更是功夫超群,虹州雖離京中甚遠,但來往皆是大道,并不難行,我二人應付途中瑣事,足矣。”
陸憂暗暗瞧着,一聲“若歸”,證明趙臻與林載關系親厚,絕非一句同僚之情可以概括。
趙臻的職位在文臣中已經差不多到了頭,林載又把持着宮中的禁衛,再想想當今陛下高澈,不過是個六歲的垂髫小兒,真不知道這天下是姓高、姓周、還是姓趙。
幾人說着話,酒菜業已上齊。
陸珏端出主人的架子,舉杯相邀:“太傅大人和林禁衛長遠道而來,我陸府蓬荜生輝,陸某敬你們!”
趙臻和林載笑着點頭,林載一飲而盡,但趙臻舉起的卻并非酒盞,而是茶盞,抿了一口。
陸珏看到這一幕,掩去了不悅,裝作惶恐的問道:“太傅大人為何飲茶?這酒是近來府上新得的,叫梨花春釀,清香醇厚,大人覺得不合口味?”
趙臻搖了搖頭,歉然道:“抱歉,本官飲不了酒,隻喝半杯,渾身便會起滿紅疹,痛癢難耐,隻能以茶代酒了。”
“當真如此嗎?”陸珏笑着,可眼睛裡卻流出路質疑,以開玩笑的語氣說出了真心的不滿:“别是太傅大人瞧不上咱們陸府地處偏遠,覺得這酒水配不上您這京中貴人吧。”
趙臻也笑:“陸家主真會說笑,沒有的事。”
兩人說着,姑娘們穿着雪青色的衣裙施施然走到了宴廳中央。
她們站定,絲竹聲響起,随着绮麗的樂律,女子們翩翩起舞,宛若春日裡翩跹清麗的蝴蝶。
趙臻林載神色未變,世家宴客,家伎獻舞,是常有的事。
陸憂也淡淡的,隻瞥了最角落的奚瞳一眼,隻見她神色恹恹,她還真是……做什麼都不積極。
陸珏和陸憧卻很是沉醉,陸珏眯着眼,身子随着絲竹聲晃動。
陸憧幾杯酒下肚,臉頰上已經有了紅暈,一雙眼睛恨不得長在姑娘們身上。他對承桑綠绮流連忘返,一想到她馬上就是趙臻的人了,難免有些不舍。随即,他的眼睛便來到若妍身上。若妍也不錯,甜美,愛笑,身段也玲珑有緻,床榻上的滋味兒一定好。綠绮已經溜走了,他得把若妍保住。
待會兒依照父親的計策行事,他對若妍也算是英雄救美,小妮子定然感動,到時候她肯定會從了他。陸憧想到這裡,便自顧自笑出來。
趙臻看到陸憧這幅樣子,眼神冷冽鄙夷。
一舞畢,陸珏問趙臻:“太傅大人,這舞如何啊?”
“極好。”趙臻淡淡道:“人美,舞美,絲竹也美。”
這是句客套話,在場之人都知道。
按理說家伎獻舞到了這裡,若客人沒有别的意思,姑娘們和樂師便可以退下了。
可陸珏卻道:“既然大人喜歡,不妨讓她們多多表現自己。你,過來,給太傅大人敬酒。”
被指的姑娘叫小鸾,她從進來,眼神就挂在趙臻身上,這樣俊逸不凡的男子,讓人如何移得開眼睛。如今家主點了她的名去敬酒,她喜出望外,若能得了太傅大人青眼,做了他的人,不知道是幾世求來的福分。
小鸾身邊的姑娘們也都或多或少流露出豔羨之情,就連平日裡跋扈的若妍都不例外,唯有兩人還算沉得住氣,一是承桑綠绮,她早已對陸憂情根深種,趙臻雖好,來之晚矣。二便是角落裡的奚瞳。
奚瞳今日隻略施粉黛,同妝容精緻的姑娘們比不了,趙臻也好,陸家這幾人也罷,沒有注意到她,都是情理之中。
可陸珏突然點了人去給趙臻敬酒,奚瞳總覺得有些不尋常。
陸家這些姑娘,平日裡被陸憂保護得很好,陸珏礙于幾分叔侄情面,鮮少讓她們做些陪酒賣笑的事,可今日……
她看一眼陸憂,果不其然,陸憂皺了眉頭。
小鸾微微低着頭,翩然走至趙臻身前,七分端莊三分嬌羞,曲下膝蓋,端起酒盞,柔聲道:“大人,奴婢敬您。”
這樣的姿态在家伎裡已經足夠端莊,陸家将她們約束得很好,趙臻這樣想着,卻沒有接受她的敬酒:“姑娘,本官不善飲酒。”
小鸾沒想到趙臻會拒絕,神色裡染上一些委屈,她有些無措地看向陸珏。
陸珏神色不明,此時陸憧半醉着站起來:“敬個酒……都不會,我陸家要你何用啊?”
說罷,他提起長劍,走到小鸾身邊,一劍捅穿了她的腹部。
鮮血如花一般在她衣衫上綻放,小鸾不可置信地低頭看着奪去自己性命的兵刃,下一刻便雙目失焦,倒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
陸憧殺人了。姑娘們瞬間尖叫出聲,三三兩兩抱成了團。趙臻瞳孔緊縮,林載也端正了坐姿,陸憂站起來,厲聲道:“兄長!”
奚瞳還是原地站着。
她眉眼染上寒氣,不由冷笑,好一場鴻門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