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臻從劍閣出來後,将先前那一道泯滅人性的判處程沖的手書收了回來。
然則這道“聖旨”,說明的不僅是趙臻的手段,更是他的态度。趙臻的态度就是,他不會放過程沖,也不會放過周家。程沖之罪,罪不可赦,他趙臻就是要殺雞儆猴,就是要用程沖震懾周家及其黨羽。
廷尉監張逑是趙臻的擁趸,自然充分領會這種精神,審案之勢,勢如雷霆,說是牽連甚廣,或需數月,但張逑到底是謙虛了。區區兩月,案子審結,程沖仍處刷洗之刑,隻不過不再迫其親族食其湯肉,也不再株連無辜之人。
行刑之處定在宮門口,讓百官親眼見證這世所罕見的血腥場面。
聽說那一日程沖的求饒哭嚎之聲響徹宮城。
一把鐵梳子,一開始溜光锃亮,行刑不久,程沖的脂肪和筋肉就填滿了梳子齒與齒之間的縫隙,須得不停用清水涮洗才能保證行刑順利。
百官之中有人嘔吐不止,有人當即暈厥,有人屎尿橫流。
程沖從生到死用了整整兩天七個時辰。
程沖一死,之前朝中許多以上谏攻讦趙臻為樂的大臣紛紛閉嘴,有恨的,有怕的,還有個經不住事兒的宗正司的老頭兒直接瘋了,光着屁股在京城狂奔了三條街,一邊跑一邊喊别割他的肉。
諸如此類傳到民間,大家初聽隻覺汗毛聳立,但不久之後皆作坊間笑談。
不過程沖這案子一結,便有了些新的難題。
程沖賣官鬻爵,牽連之人不少,趙臻也借機拔除了朝中一些周家的暗樁,但這樣一來,便有許多職務空缺,須得人填。
這一日,趙臻的心腹近臣們齊聚太傅府,商議下一步的人手布置。
甫一進門,滿園秋海棠,绯色如霞,讓衆人心情疏闊不少。
“這景緻,想必又是那位的手筆吧。”廷尉監張逑道。
陸憂與蘇木會心一笑,點了點頭。
張逑所說的“那位”,指的是奚瞳。
幾月間,同趙臻相熟的這些同僚都已知道他身邊多了個女子。
這女子似是在照顧趙臻的起居,可舉手投足之間又不像個丫鬟,很多時候還會口出狂言,狂到讓聽者心驚,讓趙臻無言。
她這番做派難免引人遐思。
趙臻斷絕酒色已久,但他畢竟風華正茂,血氣方剛,于是大家紛紛向跟趙臻最為親厚的林載打聽,問奚瞳是否為趙臻的寵姬,趙臻有沒有納她入府的打算,他們有沒有必要對她稍加尊重一些。
林載想了半天,他也試探過趙臻許多次,問他是不是要擡舉奚瞳,給她一個太傅妾室的位置,趙臻次次否認,于是奚瞳的身份變得很難定位。
“倒也不是寵姬。”林載這樣說:“你們大緻可以将她理解為是……趙臻的心肝。”
衆人倒吸一口涼氣,心肝可比寵姬吓人多了。寵姬沒了還有,心肝卻隻有一副。
于是大家有了默契,私下裡稱呼奚瞳,都說是“那位”,諱莫如深裡透露出一些敬畏。
幾人進了書房,奚瞳果真如往常一般,在趙臻身邊忙碌,為他們準備茶點。
衆人落座,奚瞳堂而皇之在趙臻身邊坐下來。來客面面相觑,趙臻則從容飲茶。
奚瞳拿起一顆酪梨酥,悠悠吃起來,見衆人端坐不動,她擡了擡手:“别客氣,就當自己家。”
氣氛從方才的尴尬,瞬間轉化為慘絕人寰的寂靜,但很快,大家紛紛拿起點心吃了起來,趙臻嘴角彎起一個難以察覺的弧度。
一起吃喝是最能托舉熱鬧的,張逑先開了口:“對了老趙……”
奚瞳聞言擡眸看趙臻,趙臻就是這點好,自己人私下相聚的時候,他不端什麼位極人臣的架子,不過,怎麼能叫他老趙呢……他老嗎?面如冠玉,發若墨錦,他明明不老,年輕貌美得很。
張逑接着道:“我一直想問你,程沖之案的那份箋疏是你哪個門客寫的,寫得是真漂亮。你把他給我吧,我廷尉府就缺這樣的人才。”
陸憂同林載對視一眼,又看了看奚瞳,最終眼神落到趙臻身上。
“不給。”趙臻答得幹脆。
“你三千門客,給我一個怎麼了?摳死你算了!”張逑抱怨。
奚瞳吃完一顆酪梨酥,又拿一顆桂花糕,好像這段對話同她全無幹系。
“别貧了,說說吧,官職補缺,有什麼難處?”趙臻問。
程沖之罪定了後,蘇木被趙臻提拔,做了太傅主簿,輔佐趙臻管理朝中事務,他開口道:“别的都好說,唯有一個,有些難辦,黃門侍郎。”
趙臻垂眸,黃門侍郎是極特殊的一個官職,于宮門之内辦差,是内朝和外朝溝通的樞紐。
前任的黃門侍郎是周正的遠房表弟,曾在蘇木舉發程沖時大加阻攔,還打傷了蘇木,如今程沖伏法,他自然沒有好果子吃,這職位就空下來了。
這個職位的填補難就難在,它足夠重要,所以由新進的寒門士子擔任,不能服衆;而若讓趙臻已經培植起來的近臣擔當,周正和他的黨羽必定不會同意。
蘇木一說,大家心中都有數,一時沉默下來。
趙臻啜一口茶:“我有一個人選。”
“誰?”
“周潮。”
幾人大驚:“周潮?!”
也不怪他們意外,周潮是周正的小兒子,趙臻這一招,實在有些出奇。
周正有一妻三妾,三妾之中,有一個周正最不喜歡,乃至厭棄,那是周正年輕時,周家族老出于對家族風水的考量,信奉術士之言,在老家為他選的一個八字相合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