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的事态大大超乎了周正的預料。
他知道趙臻性情堅剛,尋常美人計對他用不成,所以他才叮囑了周韻儀的母親、也是他的小妾桑氏去尋一些手段來。
桑氏出身風塵,當年也是靠着男女之間那點本事爬到了他身邊,做了他的妾室。
桑氏年老色衰後,周正便對她失了興趣,不過在周正心裡,她不算全然無用,畢竟她運道好,生了周韻儀這樣一個極美貌又極聽話的女兒。
桑氏得了周正這道吩咐,歡欣鼓舞,她本就對周正有情,以為自己做好了這樁事,便能重得夫君寵愛。
周正正是拿準了這一點,所以才将這事放心地交給她。
桑氏做事确實用心,她尋來的這道媚毒并不是簡單的入口之毒,是用一味西域香料搭配一樣食材,才能于人體發揮效力。這食材名為水茴香,是一種湖泊之中的藻類,直接作為主菜烹饪味道會有些腥膻,但菜肴之中用一些作為輔料,能為菜品增色提鮮。
所以周正吩咐了紅盞,給群臣準備菜肴時,要單獨給兩人加料,将他們的每道菜品都放入一些水茴香榨取的汁液。
這兩人一是趙臻,一是越陽王高江。
周正以為自己思慮周全,他都要賣女兒了,自然要将女兒賣一個好價錢。周韻儀能攀上趙臻自然是好,但若趙臻僥幸撐過了藥性,沒能得手,那将周韻儀嫁給高江,以彌補當年他和周家因帝位而生的龃龉,也是很好的。
周正也想過事情敗露的對策,就将紅盞推出去便好,這小蹄子一家老小都在周家手上,她翻不起什麼浪來。
周正同周韻儀說好,留心趙臻和高江的神情變化,發現不對,便選一人引到後宮,再由自己帶人尋找,坐實情事,締結婚約。
可他沒想到這味媚毒這麼狠,更沒想到越陽王會這般的沒有規矩,不懂自持。趙臻前腳離席,後腳高江就發了狂,随手抓起身邊的宮婢就要臨幸。若不是一旁的廷尉監張逑攔着,那宮女怕是要當庭受辱。
高江對宮女失了手,環顧四周,竟看向了禦座上的太後。
高江早在十年前就觊觎過周懷淑的美貌,他此刻藥性上腦,那還顧及什麼君臣,一心想要纾解自己的□□,便沖上前去,将太後扯進了懷裡。
周懷淑花容失色,當即哭嚎救命,周遭巡邏的禁軍聞聲趕到,意圖捉拿高江。高江手下的死士也不是吃素的,拼死護主,兩方人馬就在宮宴上打鬥起來,寒酥台大亂。
周正作為太後的父親,此時不得不站在高江的對立面,指揮人馬平息亂局。
周懷淑沒什麼值得心疼,但若當衆失身,那高江無論如何都是死罪難逃,周家便會少了牽制趙臻的重要籌碼。
……
荒殿一旁,趙臻聽周韻儀說完了寒酥台發生的一切,忍不住冷笑:“周正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還是這麼下作。”
奚瞳深以為然,她有些同情地看向周韻儀,這麼漂亮的姑娘,還會跳舞,想尋個什麼樣的如意郎君尋不到,竟讓親生父親戕害到這種地步。
趙臻冷眸望向周韻儀:“你給我解藥,想換什麼?”
周韻儀揚眉:“換你娶我。”
趙臻還未說什麼,奚瞳的嘴倒是走在了前頭:“這聽上去好像不是交換哦,裡外裡都是我們趙臻吃虧。”
趙臻本來都對周韻儀起了殺心了,可奚瞳這句話,倒讓他平靜了些許,這話聽着,有些舒坦。
周韻儀無語凝噎,她盯着奚瞳:“以我的容貌才學,太傅大人不算虧吧。”
奚瞳鄭重搖頭:“道理不是這樣的,男女在一起,講究的是一個兩情相悅,周姑娘确實美麗,但趙臻對你沒有感情。是吧?”
奚瞳轉頭問趙臻,才發現趙臻有些意味深長地看着她。
奚瞳心裡打鼓:“難不成你……你有啊……”
趙臻第一次見她因他而慌亂,覺得有趣,他沒有接奚瞳的話,轉頭問周韻儀:“娶你,然後呢?”
奚瞳聽到趙臻此問,胸腔慢慢湧上一股澀意,讓她整顆心都有些發沉。
“太傅大人放心,我圖的不是太傅夫人的位子。我嫁給你,我父兄便會對我信任有加,這樣一來,周家的許多事,他們不會瞞我。我也可以幫太傅大人,扳倒周家。”
“你要扳倒周家?”趙臻笑:“你覺得我應該相信你嗎?你可是周家的人。”
周韻儀自嘲:“呵,周家的人……放眼世間,哪有好人家的父親,會讓自己的女兒出賣身子,勾引男人,以換取自己的利益?十年前他就想将我送給先帝,周懷淑不甘平庸,替我頂了這遭禍事,我本以為能就此過上安穩日子,找個尋常郎君嫁了。可誰知道,十年後還是被明碼标價,魚肉一般放到案闆上。讓我勾引你也就算了,好歹你年輕,皮囊好看。可你看那高江,比我爹小不了幾歲,一身肥肉,滿臉油水,家中妻妾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我爹竟真的想讓我去伺候這樣一個人。”
周韻儀說着說着,雙眸就生了淚。
她今年二十六歲,旁的女子在她這個年紀早已為人妻、為人母。可這十年,哪怕求親的人踏破周家的門檻,周正也從未松口。
她仿佛生來,就是要被周正當做玩物獻給權貴的。
這十年裡,周正請了許多老師,有的教她讀書識字,有的教她琴棋書畫,更有甚者,教她……教她男女歡愛之術。
她多吃一口飯,就會有下人過來提醒她,女子最重要的是身子輕盈,若吃多了長肉,男人不會喜歡。她去外頭賞花多玩一會兒,便會被周正責罰,說她是想去街上勾引男子,不知廉恥,她的臉有用處,可不是誰都能看的……
兩年前,高宇薨逝,他和周懷淑的孩子繼承了帝位。
先帝殡體被浩蕩的隊伍送往帝陵,作為官員之女,周韻儀需和家中兄弟姐妹一起,出府跪送帝王棺椁。
那天,她看到了騎馬走在隊伍最前頭的太傅趙臻——那個讓周懷淑魂牽夢萦、也讓周正懼怕不已的男子。
那一刻,周韻儀忽然就明白了,她在這世上,或許還有一個未曾相識的同盟。
也是從那一天開始,她對周正和周演極近谄媚,面這對卑鄙的父子,她展現出同樣的卑鄙,來獲取他們的信任。
她要一步步走到趙臻身邊,她相信,趙臻可以成為她的救贖,她也可以成為他不可或缺的助力。
趙臻玩味地看着周韻儀:“你說你不圖太傅夫人之位,那你圖什麼?”
“圖活命。圖自由。圖我母親餘生平安。”周韻儀懇切道:“當然了,嫁給你,做太傅夫人也沒什麼不好。榮華富貴不說,還能讓周懷淑不高興。”
奚瞳聞言,對周韻儀前半生的心疼蓋過了所有情緒,方才心裡若羨若妒的心思已經全然散去,她被周韻儀說服了。
她的手攀上趙臻的小臂:“周姑娘說的有道理,我覺得可以試試,感情嘛,可以培養。”
趙臻臉色又冷下來,培養你個頭培養。
趙臻周身血氣流暢不少,他緩緩起身,沒有回應周韻儀的請求:“走吧,回寒酥台,瞧瞧熱鬧。”
……
趙臻幾人趕到寒酥台時,衆臣的席面皆已被掀翻,宮人們正收拾着。見趙臻來了,為首的前來行禮,說諸位大人在大朝晖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