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高瀾了然,付清說的那個能允他辭官的人,是趙臻。
付清這才斂了臉上笑意:“靈機,我今日見你,是不放心你。你是高家的人,同趙臻立場不同。為師一生尊崇儒家,信奉忠義,可到了自己最得意的門生身上,卻隻有私心。我實在不想你為了對家族的忠誠,枉費自己的性命,靈機,你明白嗎?”
高瀾垂眸,他怎麼會不明白。
前幾年,趙臻不放付清走,是因為陛下年幼,仍然需要有人教導。趙臻剛上位,便讓在宮中教授皇子學業四十幾年,同時也是當朝大儒、陛下老師的付清離宮,恐讓天下人覺得他有不臣之心。
今時,陛下仍舊年幼,付清仍然是大盈舉足輕重的文人領袖,可趙臻卻突然松口了,還能因為什麼呢?
因為趙臻已經不怕了,他在朝鏟除世家、在野廣施恩德,他已經做好了博弈的準備。他不再害怕天下人說他觊觎皇位,因為……他就是要做皇帝!
高瀾還在默然。
付清繼續道:“我這老朽,能活到今日,也多虧了趙臻照拂,那也是個有本事的孩子。我年紀大了,說話也便沒什麼顧及。靈機,我時常在想,若當年趙家未遭禍事,今日坐在龍座上的,或許是你。而趙臻同你,也許會成就一段千古君臣的佳話。”
“趙燊……是難得的诤臣,他們一家不該死的。”高瀾也有遺憾。
當年趙家滅族之禍,表面上看是先帝高宇看上了臣子趙燊的妻子,求而不得,一怒之下滅其三族。但其實趙家的覆滅,是皇權和世家的共同選擇。
趙燊作為當時的大司徒,執掌大盈财政,國力幾何,他再清楚不過,故而每當高宇下達一個什麼離譜政令,或者世家們貪賄謀私太過,均會遭到趙燊斥責。
經年下來,陛下對他懷恨,世家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君奪臣妻,隻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罷了。
陛下晚年多次議儲,越陽王高江為先帝長子,又用錢财多方賄賂,本是太子的不二人選。滿朝文武,隻有趙燊堅持擁立高瀾。
趙家三族被滅,以周家為首的世家清剿趙家九族時,高瀾挺身而出,是報趙燊知遇之恩。
而世家勢力大盛,趙臻重回中樞後,第一件事就是将高瀾支走。這在天下人眼中,是趙臻的恩将仇報。可高瀾卻明白,那是趙臻對他的一種保護。
趙臻清楚,自己早晚會同世家、同高家有一場你死我活的厮殺,高瀾作為高家唯一拿得出手的親王,必定會被局勢推到他的對立面。
趙臻不願對他痛下殺手,故而才将他“放逐”。
“靈機。”付清最後說道:“為師隻是希望你記住。高家若是覆滅,不是你的無能或錯誤,而是曆史的選擇、天下人的選擇,這種選擇甚至早在你和趙臻出生之前,就已經有了。”
高瀾辭别老師,想去看看陛下,這個他年齡最小的弟弟。
走到陛下寝宮時,遠遠的,高瀾便聞到濃郁的酒味,他說明來意,宮人道陛下已然午睡,不便見昭陽王。
高瀾轉身離開,回首看向陛下寝宮,滿目蒼冷。
高澈才六歲,本是啟蒙的年紀,卻不思讀書,飲酒作樂,辱殺宮婢,高家……真的要完了。
高瀾朝宮外走着,地上積雪比先前厚了許多,已經沒過鞋底,天色也黯下來,宮中已經有内侍奔走掌燈。
再次路過大朝晖殿,那個纖細的身影仍舊在跳着舞。
一陣晚風吹來,那個身影被吹起一頭青絲,如鬼如魅,這一幕似曾相識,高瀾心頭一滞,有些邁不動步子。
“王爺,您瞧,周大人。”
高瀾朝李斧所說的方向望去,隻見黃門侍郎周潮滿臉焦躁,顧不得雪天路滑,三步并作兩步跑着,甚至顧不得身後侍從已經摔倒。
高瀾微微眯起眼睛,周潮去的方向,是太後的栖梧宮……他為何這般着急……
“這周大人也是命好。”李斧不經意說道:“在家裡受盡欺侮,卻得了太傅大人青眼。”
趙臻、周潮、太後、舞女……方才那一頭舞動的青絲……
一道白光猝然閃過高瀾腦海,他回身疾步奔向大朝晖殿。
“王爺您去哪啊?!”
李斧在身後不解追問。高瀾卻越跑越快。
那根本不是什麼犯了宮禁的宮女,大朝晖殿那個跳舞的女子,是奚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