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戈從來沒有這麼想一覺睡死過去。
意識隻醒了一小部分,身體還在沉睡,手指無法動彈,聲音無法發出,本想就這樣睡着算了,可越睡餘戈的意識就越是昏沉,她似乎被人拽入了一片濃黑的深海,身體浸泡在這股黑暗浪潮中,朝着溺斃的方向,無法自救。
海水一浪高過一浪,被狂風從遠處卷過來,猛烈拍打在她的身上,非常疼,疼得好像身上每處都被人拿刀割開過,時而瘙癢時而刺疼。海水灌過來的時候,像硫酸澆在身上,她好像能聞到那種壞死燒焦的味道。
意識再次被深深拖進黑暗,一直下沉,一直下沉,沉到撈都撈不起來。
冰冷的黑暗将她四肢捆住,帶着溫度的光一閃而過,将将照亮她虛弱的身軀和低垂的腦袋,緊接着就被宛如實質的黑氣吞沒。
黑暗,還是黑暗。
那些凝滞的黑氣聚過來,圍繞着她打量,像是見到熟人一樣,快速确定目标後在她的發間肆意穿梭。
它們玩弄着她的手,突然張大嘴巴啃上去,大口大口吸食血液,撕開皮肉,咬斷骨頭。
餘戈睜不開眼,甚至鼻尖的呼吸都弱不可聞,隻能任由着它們猖狂地對她身體進行報複。
對,她被報複了。這是主觀上的第一反饋。
……為什麼?為什麼是報複?
“誰……”她用盡所有力氣,嘴唇勉強露出一條縫隙,隻是這點力氣就讓她渾身發抖,盡管從别的視角來看,她抖跟沒抖都是一個樣,絲毫沒有差别。
但是誰要報複她?
嘩——
意識再次被拉入海底。
這次是浸泡在海水裡,要疼麻了。餘戈慢慢感覺不到具體的痛,在冰冷的海水刺激下哪哪都疼,她的存在本身就全是痛苦。
咕……咕噜噜……
海水在深處一層一層翻滾,餘戈憋得幾近窒息。她像一個被丢進海裡的垃圾袋,裝滿海水以後慢慢下沉,慢慢下沉,最終落在一片終年不動的低窪之地,永久留在這裡……
——你呼吸啊。
——來,深呼吸。
——小姑娘,你來得還不是時候。
有人朝着餘戈伸出手,輕輕推了她一把,那力道溫柔得不行。
……要不你還是把我弄死吧,你這一推頂多讓我多飄一兩秒。
吐槽的念頭剛劃過心尖,餘戈卻感覺自己的身體被突如其來的一股力量用力抛向海平面。
明明那海平面距離自己十萬八千裡,眼睛還沒來得及睜開,她的皮膚已經穿過那層起伏的水平面接觸到外面的空氣,腐蝕的海浪也畏畏縮縮地消隐下去,一股清新舒适的空氣充沛地進入她的肺部——
“啊……”
餘戈猛地驚醒過來,溺水獲救一般大口地張嘴呼吸着空氣。
眼前仍舊一片漆黑。
其他的感官在此刻都很混沌,她以為還在海底,情緒不由得有些低迷,渾身緊繃,沉默地思考着當前的處境。
但大腦像是被摁進了水裡,轉不起來。
現在是怎麼回事?
能呼吸,好像不是海底了。但為什麼還是黑的?瞎了嗎?死了嗎?
餘戈抿了抿唇,難過得鼻子發酸。她沒做過這麼快就要瞎的心理準備,從來沒有。
于她而言,哪怕是直接死亡,也比成為一個失明的無法自理的人要好很多。她并不是歧視盲人,她隻是從沒做過這種心理準備,也沒有強大的心髒支撐自己從頭再來。
……哈哈。
空氣裡蓦然傳來一個笑聲。
“怎麼了,你又沒瞎。”
一次的脆弱換來永遠的嘲笑,餘戈閉上嘴巴,安詳地躺平,假裝自己什麼都沒聽到。
過了一會,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想不想知道自己現在的健康情況?”
不是很想。餘戈感覺現在她身體非常不好。
見餘戈不回答,那聲音的主人動了,聽聲音應該是從椅子上起身,腳步悠哉地在屋子裡邁了幾步。
“簡而言之,你全身壞死,雙目失明,醫生給你截了肢,哦對了,髒器受損也蠻嚴重的,靠藥物支撐最多還能活一年吧。”
餘戈:“……”
前言不搭後語,她怎麼感覺這人是故意的?
餘戈懶得說話,雖然她覺得自己現在不是很好,但還沒到人家說的那個地步,好歹手也是能動的,腳趾頭也是靈活的。
“騙人。”她語氣淡淡,說出來以後嗓子是火燎般的疼。
“哈哈哈。”男人忍不住笑出了聲。
又有人進來,走到床邊,語氣責怪道:“行了,人家撿一條命回來多不容易,你還在這開人家玩笑,小心折壽啊。”
男人連忙狡辯:“我就開個小玩笑嘛,她自己也知道身體還不錯,是吧餘戈?”
被點名的餘戈沉默幾秒,嗯了一聲。
病床緩緩擡起來,餘戈從躺着變成靠坐着。
“行了,别貧了,我要給她拆紗布了。”說話的女人聲音很好聽,邊說邊伸手扶住餘戈的頭,從她腦後開始揭。
紗布一圈圈拆開,時間好像過去了挺久,裡層的紗布都被纏出形了。餘戈感覺投在眼皮上的光越來越亮,那股令她害怕的黑暗在一點點遠去。
最後一圈取下,餘戈适應了一會,終于看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态。
難怪她感覺呼吸不上來,渾身血液不流通,感情她身上全特麼是繃帶啊。
餘戈費解地揪了一下繃帶,聽見身邊女人溫聲解釋:“是這樣的,我們發現你的時候,你的情況已經糟糕透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