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柱沖天,飄散的水珠在陽光下映散出七色的光弧。
這景象他隻在帝國的曆史博物館中,在AI推演的畫面中見到過。
那是名為“鲸”的遠古物種浮出水面換氣時形成的。
伴随着悠揚高亢的鳴嘯,身下的“陸地”忽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移動起來。
他在震驚之中,依然推斷出了眼下的情況:
他所身處的,并非陸地,而是某種生物的背部。
龐大的足以形成生态系統的身軀,還有換氣時的水柱,這些條件足以讓他得出結論。
這是一頭在星際生物記錄系統中已被确認為“滅絕”的鲸魚。
考證帝國治下每一顆星球的生态是他的職責之一,這樣的發現讓他震撼又欣喜。
根據史料記載,鲸類的智慧水平甚至在人類之上。這項認知曾經讓帝國對這種古老的智慧生物忌憚無比,幸而無數證據表明,它們已消失在曆史的長河之中,不會威脅到帝國對星際社會的統治。
然而此時此刻,一頭活生生的鲸魚就在他的……身下。
美妙的鲸歌蘊含着強大而柔和的精神力波動,他驚異地發現那波動與自己的意念起了共鳴。
作為帝國曆史上精神力強度最高記錄的創造者和保持者,能與他在毫不保留的情況下産生共鳴而不被反噬的對象,他還是第一次遇到。
哪怕是與他搭檔了數年的戰友兼聯姻對象,也隻能在他用抑制器調頻的情況下與他進行共振。
一道蒼老而柔和的意念出現在他的識海中。
【沒想到,在我孤獨老死之前,還能碰到人類。】
那是屬于鲸魚的意識。
它龐大而沉重的身軀因為欣喜而微微震顫,驚起了背上那片叢林中的飛鳥。
他保持着平和的态度朝對方打了個招呼。
鲸魚的意念中,開心的情緒變得濃重。
【真好,雖然和先祖記憶中的感覺已經不太一樣,但我能認出來,你是人類,是與我們一樣具有高等智慧的存在。】
也許是孤獨的時間太長太久,鲸魚好不容易有了能交流的對象,顯得有些話痨。
它絮絮叨叨地訴說着自己冗長的記憶,他則從鲸魚的講述中見證了一片無法被傳感器探測到的陸地如何從荒蕪到生機勃勃。
【時間過去太久了,我的同伴們都已永遠沉睡,雖然它們身上的小小世界得以存續,可那些生物始終沒有進化到能與我們交流的程度。】
他錯愕地問道:“……這顆星球上,這樣的陸——生态系統,不止一個!?”
鲸魚答道:
【當然,比我更年長的個體,它們身上形成的生态圈也更加豐富,有一位前輩,它曾在隕石的襲擊下存活,當時受傷所留下的傷痕,雖然無法恢複如初,卻在承接了雨水後形成了湖泊,這是多麼幸運又偉大的經曆啊!】
他聽着鲸魚的贊美,心情卻沉了下去。
陸地是最珍貴的資源,必須掌握在帝國手中。
這是自他接受教育起就被灌輸的理念。
他的家族正是因為把控着星域中所有的陸地資源,才能穩坐人類勢力的金字塔尖。
而如今面對着一片具有意識的陸地,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假如帝國知道了這些生靈的存在,會如何管理——如何對待它們?
下意識地,他不認為這種與人類一樣智慧的生物應當接受帝國的管制。
而“存在無法被帝國完全掌控的陸地”這個事實一旦暴露出去,在星際社會中會引起怎樣的狂風暴雨,他不敢去設想。
見他久久沒有回音,鲸魚有些失落。
【是不是我這樣的老家夥,所說的話對你而言太過無趣了?】
它小心翼翼地問道:
【抱歉啊,我實在是太久沒有見到人類了……就和先祖們留下的記憶所說那樣,你們說話的聲音讓我覺得很舒服,所以我想多和你聊聊天。是我讓你覺得不快了嗎?】
“不,當然沒有。”
他壓下不安,緩聲安慰道:
“我隻是太震撼了。在如今的世界,陸地的數量稀少,你和你的族群的存在無比珍貴。”
如果帝國發現了這顆星球上的鲸類,它們的下場會如何,不言而喻。
他終究是不忍心看着這種古老又美麗的生物真正消亡。
所以他隐晦地暗示了。
可惜,鲸魚在沒有天敵的環境下太久,并不能理解他的話。
反倒開心地噴起水柱,想要帶他去看看自己同類沉眠後留下的“島嶼”。
它說,鲸魚們死前都會奮力遊回它們的“墓場”,讓島嶼相互連接,逐漸拓展。
【也許有一天,我們留下的小世界會進化出能與我們交流的智慧生命呢!到那時,我的族群就不會感到如此孤單了。】
它的意念中滿是希冀:
【我也漸漸老去了,也許不久後,我也要去往那裡。但沒關系,族群的後代會繼續實現我們的夢想。它們現在還小,喜歡在海中和魚兒們嬉戲。】
他正要出聲勸阻,終端上的信号接入音響了起來。
嘈雜的脈沖聲中,他隐約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殿下!殿下您能聽到嗎!?”
是他的槍鬥術老師,帝國皇家空獵團團長霍恩斯。
他驟然色變。
鲸魚同樣聽見了那個聲音。
【是你的族人嗎?他們來找你了是嗎?你是不是要離開啦?】
它雖然有些不舍,卻還是為這個短暫的聊天對象感到開心:
【太好啦,你可以回家了。我帶你去墓場吧,那裡的島嶼更大,他們可以更容易發現——】
“不!”
他一下子切斷了通信。
“别去!快逃!”
他沖到機甲旁,用最快的速度卸掉了定位裝置。
可還是遲了,操作台的屏幕上已經顯示定位被獲取。
他頹然地垂下手。
【人類?你怎麼了?】
他深吸一口氣,意念沉入識海。
他将自己與鲸魚的共振驟然提升,在對方驚愕的瞬間,使用了自己綁定的魚魂技。
【統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