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傳來一陣沉促的腳步聲,門再次被推開了。
兩個年輕警察見到來人,忙起身跟對方打招呼,叫了聲“師父”。
——來者是位五十多歲的老警察,沖兩名年輕人點了下頭後,視線在其他人身上逐個掃了一遍,最後落回莫池這裡。
帽子一摘坐到椅子上。
“你動手沒有?”
話問的是莫池。
“沒有。”
老警察“嗯”了聲。
光頭一眼便知這人絕對是個“頭兒”,瞬間收斂了嚣張,賣慘道:“警察同志!你看我們好端端出來玩,沒招誰沒惹誰,結果旁邊居然坐了個勞改犯!你們鎮上這治安管理也太差了吧!”
“就是就是!”邊上的“大波浪”也一改先前的谄媚,接話說,“還滿大街的亂跑,多危險呐!”
“行了你們。”年輕警察實在聽不下去,指責道,“說話都注意點,人家已經刑滿釋放了。再說是你們先動的手,别個屬于正當防衛,這事剛才不就理清楚了。”
“那不一樣!再說我也受傷害了!叫什麼來着…”光頭一拍腦門,“哦對!精神損傷!我有羊癫瘋,他吓着我了!”
“對!我老公一受驚吓就抽抽!賠錢!精神損失費!”
旁邊警察都給整笑了,心說這不是純耍無賴麼。
姓程的老警察聞言也調整了下坐姿,手往胸前一抱:“你們想要多少?”
“光頭”和“大波浪”對了個眼神,大波浪伸手比了個“二”:“兩萬,他的醫藥費就從這裡面扣,也别說我們訛人。”
光頭:“對,不然我現在就抽過去!”
“你倒是抽。”小警察嘟囔,被老警察瞥了眼,乖乖閉嘴坐正。
此時,一道溫潤平和的聲音自旁側響起——
“可以。”
說話的是初瀾,隻見他慢條斯理地說,“但在此之前,我也希望二位能對我進行一定的精神賠償,畢竟我也因為遭受二位诽謗,受到極大的心理創傷。”
“光頭”和“大波浪”顯然沒料到全程保持緘默的初瀾會在此時突然冒出這麼一句,面面相觑都有些失措。
“大波浪”率先回神,狡辯道:“怎麼是我們诽謗,是網上說你睡學生,還不想負責,你找網上的人去!”
“沒有證據就是诽謗。”小警察說,“網上還說打個噴嚏會得癌呢。”
“那,那就是網上說的嘛…”
初瀾并不理會大波浪的無理取鬧,隻擇其重點道:“我原本就在定期進行心理幹預和服用精神類藥物,當前自我感覺狀況十分糟糕,不排除是病情加重了。針對以上的話,我都可以提供過往所有病例。如果二位無法提供證據,我看……”
他掀起眼睫,“兩萬吧,我朋友的醫藥費另算。”
……
*
事情徹底結束已接近午夜,最終的處理結果是經調解後雙方态度達成一緻,由“光頭”賠付莫池兩千元,作為後續醫藥費。
“光頭”和“大波浪”走後,初瀾便也要帶莫池到鎮上的醫院,莫池淡淡揮開初瀾,說“不用”,被姓程的老警察從身後踹了一腳。
“不用什麼不用!”老程罵了句,又轉臉對初瀾道,“那就麻煩您先帶他去,我等會兒過來。”
他的語氣還是嚴肅,但顯然比剛剛和緩了不少。
莫池倒還算是聽老警察的話,聞言不再執拗,在對方的監督下跟着初瀾一起出了派出所,朝鎮醫院走。
江邊較華燈初上之時冷清了不少,鎮醫院外拉着鐵閘門,隻留了條一人寬的縫隙,裡面是狹窄的走廊。
值班小醫生跟莫池也認識,看着他手上滲血的紗布揚了下眉:“什麼情況啊?”
“不小心劃傷了。”
“呵,不小心…跟人動手了吧?”小醫生邊說邊拆開紗布,嘴裡一個勁兒地“啧啧”,“你這傷口可不淺,啤酒瓶砸的?”
“碎啤酒瓶。”初瀾接話,“他沒動手,麻煩您幫檢查下,有沒有紮進玻璃碴。”
醫生看了初瀾一眼,又看向莫池,莫池頭也不擡地道:“我家客人。”
“客人砸的啊?”
“不是。”莫池懶得多廢話,“你能不能治了?”
小醫生樂呵呵道:“我說瞧着也不像。”他擰開雙氧水,又從器械盒裡拿出枚鑷子,“忍着點哈,給你消個毒。”
雙氧水澆在莫池傷口上的時候,他很輕地皺起眉,指節不由抽動了下,又随着呼吸慢慢張開。
“醫生。”初瀾下意識喊了句,頓了頓說,“麻煩輕點。”
“輕不了,他都沒喊你怕什麼。”小醫生嘴上雖貧,動作倒是麻利,很快就給莫池仔細檢查完,重新纏上繃帶,“倒是沒看見有玻璃碴,但要好怎麼也得一星期了。好在你傷的是左手,應該不太會影響日常生活。注意傷口别碰水,抽煙喝酒的不要,船也暫時讓唐軍他們幫你開幾天吧,全當放個假了。”
小醫生關掉檢查燈,摘下口罩對初瀾說:“客人,幫我看着他點。”
等待醫生去取消炎藥時,莫池給黃飛宏打了通電話,之後便沉默的和初瀾并排坐在走廊椅子上。
白熾燈釋放出冰冷的光線,幾隻飛蛾圍着光打轉,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初瀾看向莫池包紮好的手,上面被小醫生惡劣的故意打了個蝴蝶結。
莫池擰着眉,似乎想把蝴蝶結扯掉,重新系好。但因為隻能用一隻手不方便,費勁解了半天都沒解開。
初瀾伸手将莫池的胳膊輕輕拉到自己跟前,低頭幫他弄。
莫池手指微蜷了下,但終是沒将胳膊收回,垂着眼安靜看初瀾将蝴蝶結拆開,重新打好結。
“莫池。”初瀾開口喚了聲,莫池低斂的眸光微微顫了下。
這還是初瀾第一次叫他全名。
初瀾靜了片刻,問:“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這個疑問其實在他心裡藏很久了,起先是覺得莫池家做生意,知道自己情緒不穩定怕出意外,才會對他格外照顧一些。
但今晚,就算對方要給自己打抱不平,也大可不必為他一個“客人”和“光頭”等人起正面沖突,畢竟自己哪天走了,莫池還得繼續留在這兒做生意,萬一被惡意報複了怎麼辦?
雖然兩人認識的時間不長,但莫池給他的感覺一直都是寡言卻思慮周全,不可能想不到這些。
見莫池不答,初瀾頓了頓說:“我的意思是,我們才認識不到兩天,我也隻是你的一位客人。”
“你不是他們說的那種人。”莫池不鹹不淡地說。
“但你又怎麼确定呢?”
“那你是麼?”
莫池擡起頭,與初瀾對視。
狼一般的暗沉眼眸像是帶着某種磁力,牢牢吸附着初瀾。
又重複了遍:
“是麼。”
漫長又短暫的一陣靜默後,初瀾終是輕輕歎了口氣:“不是。”
他意識到兩個人的對話似乎陷入了某種怪圈,看似一問一答,實則又好像一直在兜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