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老程也到了,站在醫院外的樹下抽煙。
方才莫池他們走後,老程又沖兩個小警察發了好大一通火,罵他們辦案流程不嚴謹,洩漏他人隐私,給了嚴肅處分。
這會兒他看着莫池出來,隔着鐵門,朝他招了下手。
莫池不再理會初瀾,起身朝門口走去。
初瀾看到老程也給莫池遞了根煙,兩人不知道說了什麼,老程擡腳踹了莫池,但最後還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這兩下莫池都沒有躲。
離開醫院再回到江邊時,初瀾離着段距離就看到黃飛宏正坐在碼頭台階上,百無聊賴地往江裡投小石子。
見莫池和初瀾過來,他沖兩人揮揮手,待他們走近後一眼就注意到了莫池纏着的繃帶,頓時起身瞪大眼:“誰啊!哪個王八蛋幹的?!”
“大半夜的别嚷嚷。”莫池出聲,黃飛宏又把目光緊張地調向初瀾。
初瀾抿唇:“為了護我。”
“啊?你怎麼了!”
莫池不想初瀾跟黃飛宏說太多,轉移話題問:“唐軍呢?”
“哦,他老婆回來了在家陪呢,讓我劃船過來接你們。”
唐軍就是“圓寸頭”,長得一副悍匪相,卻是幾個人裡最先讨着老婆的。
這人腦子比臉看起來要活,以前也是在江上開擺渡船的。後來率先抓住了直播帶貨風口,把他家柚林裡的果子做成蜜餞,一年能掙不少。
如今林子、廠子都有人看着,他自己落得清閑,便又回歸老本行,沒事幹的時候就和莫池一天兩班倒的開船。
初瀾朝江面看去,隻見一條小船正橫在那裡,随着江水輕輕搖晃。
黃飛宏的注意力才剛被分散了一下就又再次聚焦回莫池手上,抓抓腦袋:“小池哥,你這手真沒事吧?去醫院找劉小兵看過沒?”
“看了,他說一星期能見好。”莫池說,“就是這幾天還得辛苦你跟唐軍一下。”
“嗐,這都不算事!”
莫池點點頭,叼了根煙到一邊取錨。
月光照在錨頭上泛着盈潤光澤,和他唇邊零星的火光恰好構成一冷一暖兩個焦點,将莫池夾在中間。
“你跟我們回島上還是怎麼着?”莫池邊纏繩邊問黃飛宏。
“我跟我哥說晚上去他店裡…但你這手…”
“去吧。”莫池嘗試轉了轉手腕,“真沒事,明晚來家吃飯。”
“哥,你确定不?…真行啊?…不行的話我…”
“别煩人。”
黃飛宏雖然還是不放心,但也知道莫池不會不顧安全,畢竟身邊還帶着客人,于是猶猶豫豫地說:“那,行吧。”
莫池又将頭偏向初瀾,低聲說了句“上船吧。”,便率先去到船頭。
垂在身側的右手悄然握緊又松開了幾次,終還是轉身,朝初瀾伸來。
初瀾抓過莫池的手,被他帶到船上。
莫池搖動船槳,小船晃晃悠悠朝着江心漂去。
今晚的夜空格外晴朗,迢迢星河間,一輪碩大的圓月懸在頭頂。
兩岸的燈火大多都已熄滅了,隻剩零星的還在偏執且孤獨的閃爍。
月光灑在波光粼粼的江面,又被船槳輕輕攪碎,沒了白日的喧嚣和擺渡船發動機的噪音,此刻就隻剩不急不緩的劃水聲。
從醫院出來後,莫池除了剛剛那句“上船吧”,就再沒和初瀾說過任何話。
甚至都沒拿正眼看過他。
初瀾當然知道他是在介意什麼,想出言安慰,但一時又沒想好該怎麼開頭。
——每個人的身上或多或少都背負着一些不願為人知曉的事,成為隐痛,随着時間變淺或變得更深。
他自己也一樣。
最後,當小船即将抵達岸邊時,終還是莫池先開了口。
他背對着初瀾說:“我在島上給你訂家别的民宿,你過去住吧。”
莫池的語氣仍沒展現出多少情緒,隻是又找回了一開始的淡漠疏離。就好像今晚帶初瀾買衣服,買奶茶,還開玩笑說初瀾饞酒的人根本不是他。
初瀾很輕地皺了下眉,在莫池泊船要拉他下去時,推開莫池的手。
“為什麼?”
莫池盤着船繩,沉默不語。
“因為你坐過牢?”
“我捅過人。”莫池動作停下了,低沉的嗓音浸在如水的夜裡,顯得生硬冷冽。
“39克的美工刀。”
他轉過身睨着初瀾,漆黑的眸子裡染上一點戲谑,“你不是問我‘為什麼對美工刀的尺寸特别清楚’麼?”
初瀾沒說話,隻是擡頭平靜地與之對視。
莫池被他看的偏過頭,有些不耐地又掏出煙盒,磕出一根煙含進嘴裡。
剛要點着就被人從唇邊抽走,撚滅在一旁。
“你用不着故意這麼吓我。”初瀾說,“我也不打算換地方住,壞人不會說自己是壞人。”
莫池嗤笑:“你怎麼确定。”
“那你是麼?”
同樣一句話,又在今夜的此時此刻,被初瀾輕描淡寫地反問了回來。
他看着莫池,輕聲重複了遍:
“是麼?”
一切再次安靜下來,江水被風推着一次次拍打上岸,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許久之後,莫池輕輕阖了下眼,背過身去。
“随便你。”
當那些不堪猝不及防地暴露在初瀾面前時,他承認自己慌了。
特别是剛才在派出所裡,初瀾望向他時詫異的眼神,讓莫池的心髒都停止了跳動。
誰都可以,唯獨就是不願被初瀾知道。
為什麼偏要讓他,再遇到初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