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瀾猛地睜開眼,于是蟬聲再次變得聒噪起來。
落日餘晖照進房間,整個屋子都被染成了深紅色。
初瀾摸過一旁的手機,看了眼時間——
六點半,莫池應該快出發了。
他深呼吸了下,從床上坐起來,到衛生間用涼水洗了把臉。
民宿裡靜悄悄的,初瀾下樓轉了一圈,陳芳草和莫池都不在。
他給莫池發了條消息,也是半天沒有人回。
眼見天色越來越暗,初瀾擔心莫池中午喝多了酒,别是睡過了,便又返回二樓,站在201外叩了叩門。
“小池老闆。”
屋内沒人應聲。
是已經出去了麼?
初瀾等了片刻,又敲了下。
見還是沒人開,他的視線落在了門把手上。
本來隻是想擰下試試,結果門居然“咔哒”一聲被打開了。
窗簾隻拉了一半,天光從另一半灑進房間,蒙上了餘晖散盡後的深藍色調。
與初瀾的猜測截然相反,莫池的房間非但不亂,反而相當幹淨整潔。
室内陳設也很簡單,隻有一張單人床,一個桌子,一座衣櫃,一隻落地電風扇,還有一台早已停産的日立牌錄音機。
衛生間隐隐有水聲,朦胧的光從門縫透出一絲來。
莫池應該在洗澡。
初瀾想起對方中午說不喜歡有人進他房間,決定先到樓下等。
然而就在關門的一瞬間,他忽然發現莫池的床頭放着一張廣告宣傳頁。
——非常眼熟,是自己第一天來的時候,用作畫莫池速寫的那張。
當時自己的狀态很恍惚,又不知下一步該何去何從,因而根本沒顧上這張紙後來去哪兒了。
還以為早被莫池扔了呢。
就在此時,衛生間的門打開了,莫池下身隻圍了條浴巾從裡面走出來。
剛邁出一步就僵在原地,與站在門口的人四目相對。
初瀾連忙解釋:“我看你一直沒出來,擔心你睡過就來敲門,結果門沒有鎖,一擰就……”
他歎了口氣,輕聲道,“抱歉,我沒有進去。”
莫池面無表情地聽着,幾秒後那雙深暗的眸底忽然蓦地一顫,快步走到床前将宣傳頁迅速往枕頭下一塞,又下意識扭頭檢查牆上挂的白布。
一系列動作稱得上行雲流水,但也很是倉促,甚至不小心磕到床腳,往前栽了下。
而當把這一切都做完後,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反應實屬過激了。
原本輕描淡寫就可以找理由含混過去的一件事,偏偏被他此番操作搞得古怪别扭又刻意。
莫池背對初瀾,心下已知多半是陳芳草下午來給他送醒酒湯時忘記鎖門。
這棟房子除了旅遊旺季時會來人,平時多數時候就隻有他和陳芳草兩個。
陳芳草早習慣了随意出入他的房間。
但換言之,如果今天是其他客人來,他也決不會像現在這樣慌亂。
就在莫池緊鎖眉頭,絞盡腦汁思考着該如何向初瀾解釋自己剛剛那一通邪門操作時,身後傳來對方溫和的聲音。
“你小時候就是這麼藏考卷的麼?”
莫池眉心跳了跳,卻沒轉身。
他小時候沒藏過考試卷,他的成績根本不需要藏。
初瀾的語氣聽上去很自然,讓莫池緊繃的肌肉也有了一絲絲放緩。
“那張畫我沒畫完,當時還以為你不喜歡。”初瀾緩聲說,“如果你想留着做紀念,不如我重新給你畫一幅?”
“不用麻煩了,就這個挺好。”
“這個太潦草。”
“沒事。”莫池淡淡道,“反正我也看不懂。”
初瀾見拗不過,隻好點點頭,默了下又說:“起碼讓我把這幅畫補完吧。”
他來自“藝術家”的那點強迫症又上線了。
莫池撿起床上的衣服,背對着初瀾套頭穿進去。
過了會兒才低低“嗯”了聲。
“你到樓下等我,我換條褲子就來。”
“好。”
身後的門被初瀾關上了,莫池終于松了口氣,肩肌緩緩下沉。
他坐回到床上,想去摸煙,發現原先的那包已經抽完了。
視線再次移向旁邊的枕頭,靜了下後,伸手将壓在下面的那張宣傳頁拿了出來。
——原先流暢的線條被他那晚用橡皮反複擦完又描摹,弄上了不少印子。
尤其是筆尖斷掉的地方,至今都還有一個醜陋的黑點。
莫池将頭埋進掌心,枯坐了會兒。
接着将宣傳頁放進抽屜鎖好,又新拆了包煙,拿着鑰匙出了房間。
今晚不睡了,再用橡皮好好擦幾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