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琛剛回到宋家,遠遠瞧見宋珩神色殷勤地送一群朝臣外出,立刻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李素娥已經關在诏獄四五個月,除了知道她還活着外,其他近況一概不知。雖然得知她暫時性命無憂,可宋珩的神色一日比一日心神不甯,如今正積極聯合朝中大臣向趙旭施壓,為李素娥洗刷冤屈。
而趙旭也似乎樂見其成,不僅放任宋珩的行為,甚至還命霍良暗地裡提供了許多關鍵證據。但此案涉及先帝的死因,影響極大,哪怕證據齊全,李素娥的嫌疑一時半會不能完全洗脫,始終關在诏獄不得出。
待宋珩獨自折返回來後,見他神色疲憊,宋琛開口安慰他:“今日聖上托人轉告我,他對弟妹并無惡意,如今她一切安好,待遼東事了,定會還她清白。”
宋珩沉吟不語,似是想到了什麼,面色更加凝重起來。
“你不信聖上之言?”宋琛見狀問道。
大概環境最能改變一個人,趙旭未到弱冠,面容甚至還殘留着青澀稚嫩,可他很快就學會了帝王的冷酷涼薄,甚至比先帝還要鐵石心腸。姜侯爺和他親如父子,收拾起姜氏,未見他有過猶豫。同樣,李素基與他好似兄弟,又深愛着李素娥,對李氏依舊毫不手軟。
這種不沉溺于私情,一切讓步于江山的人,是天生做皇帝的料子,可他們又現實得可怕,親情、友情、愛情都無法撼動他們那冷硬的心腸,隻要妨礙了江山,都會被他們毫不留情地舍棄。
宋珩擔心趙旭出爾反爾也不無道理。
宋琛正暗自分析着,卻見宋珩搖搖頭:“雖然不想承認,但我知道他是絕不會傷害利用素娥,隻是他從未真正地了解過素娥。這個世上,姜侯爺、舅哥以及我是素娥最重要的三個人,可姜侯爺和舅哥離世,我又令她傷心失望,連翻打擊之下,她早已了無生志,如今不過靠着對無毒馬鈴薯的執念而活罷了,這股執念就如夜晚的燭火,一陣微風便能吹滅。”
說到這裡,宋珩臉色一變,喃喃自語道:“宋家有大嫂、越青、胭脂,勉強還能拴住她的理智,現在她孤身一人,指不定會鑽入牛角尖,生出些不好念頭。我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須見聖上一面,把她帶回來。”
宋琛剛想說,诏獄裡根本不會給人自盡的機會,可想到李素娥的本事,話又咽了回去,思索片刻道:“聖上一直對我們避而不見,今天肯定見不到他。我們去求見劉吉,他乃東廠督主,深得趙旭的信任,讓他帶你去見聖上。”
“劉吉對聖上惟命是從,何況大哥跟他有舊怨,必然不肯幫忙。”宋珩立即否定了宋琛的打算,似是明白此時不能自亂陣腳,神色很快冷靜下來,稍作思考,堅定道:“大哥,我要去見汪靜。”
宋琛皺眉:“聖上清楚弟妹曾經救過汪靜一命,認為汪靜會念在救命之恩的份上,會對她手下留情,所以汪靜跟我一樣見不到聖上。”
宋珩譏诮地扯了扯嘴角:“聖上近來很倚重汪靜,遞個話還是不難的。”
“阿珩,你究竟要做什麼?”宋琛心生不詳,急忙追問道。
“毛遂自薦給聖上當狗,問他收不收。”宋珩自嘲一笑:“上門的狗,他總要親自瞧一瞧。”
宋琛提醒道:“阿珩,你要想好。當年大周的豪門巨室知你和林家關系,又精通新學,才推舉你為領頭人,令天下清流對你言聽計從。他們現在實力雖不如從前,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依舊有着不小的能量,你現在出爾反爾,倒向聖上,他們會放過你嗎?”
本來土地是下金蛋的金雞,豪門巨室靠着收租躺着掙錢,作威作福,享受高人一等的快感。可是新學實在厲害,興起不過近二十年,創造的财富勝過開國二百年來的累積,而它的速度還在不斷提升。若非現在無法解決糧食問題,養活不了衆多的産業工人,先帝和趙旭肯定不會坐在炸藥桶上,苦苦壓制着新學。
眼看金雞馬上就要變成别人的糧倉,豪門巨室自然明白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本着打不過就加入的原則,一直試圖用強權從新學裡白嫖一杯羹,可是皇室和姜氏自己都不夠分,怎容許讓他們橫插一腳。
好在先帝跟姜氏起了龌龊,先帝為了拉攏豪門巨室共同對抗姜氏,放開了新學的口子,因此豪門巨室得到了喘息的機會,積極開展自救之路。先是自力更生,妄圖師夷長技以制夷,仿照姜氏辦作坊,差點虧掉底褲後,終于意識到新學不僅僅是辦幾個作坊而已,他們最需要的是買得起産物的百姓。
雖然意識到問題所在,可不是誰都有刀刃向内的勇氣,即便狠下心割肉,一個不小心就會翻車,便宜了别人。因此他們又效仿先帝,如同投資姜氏那般,投資有決心有潛力的李氏,搭一個順風車。
為了避免李氏像姜氏那樣,翅膀硬了就要踢開投資人,豪門巨室推舉了有世族背景,又精通新學的宋珩,代表他們與李氏“以合作之名,行監督之實”。
當年為了給宋珩撐腰,豪門巨室出錢出力出人脈,現在宋珩吃了姜、李兩家的絕戶,撈夠本錢就要臨陣倒戈,豪門巨室怎麼會咽得下這口氣!
“大哥我沒有選擇。”宋珩滿不在乎道:“何況你我都知道新學已經勢不可擋,清流嘴巴反對得厲害,不外乎自己還沒有上車罷了。”
宋琛不由莞爾,如今姜、李兩家基本已經臣服趙旭,變相來說大部分産業落入趙旭手中,豪門巨室可謂是滿盤皆輸,現在大概已經悔不當初,明白了靠人終究不如靠己的真谛,早知道還不如自己放手一搏。
隻是宋珩數次跳反,名聲徹底臭了,終究無法再名正言順,今後前路還不知如何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