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司雲起寫的。
十年前,用左手寫下的——
當時的司雲起眼睛還沒有受傷,他們還沒有臨近分别。
記不清是個什麼樣的契機了,季杭聽到司雲起問:“你喜歡一個人的話,會怎麼表白?”
季杭當時似乎是在玩手機,聽到這句話,他心裡忽然就猛跳了幾下。手機屏被他摁滅,黑屏裡他仰起頭,喉結錯亂地滑動,問:“你有喜歡的人了?”
“嗯,打算表白,但沒想好,問問你有主意沒。”
季杭幹澀道:“我記得你是不是還不到18歲,你這就打算表白,太早了。那個……她,就是你喜歡的人,她多大了?成年了嗎?”
司雲起說:“也快了。”
季杭正色道:“那就不行,太早了。”
司雲起好笑道:“不是現在,隻是提前問。那如果是你,會喜歡什麼樣的表白方式?”
季杭心想自己肯定是喜歡當面說的方式,在他看來,這樣才足夠真誠。但他出口便成了:“寫情書表白吧。”
“……”司雲起看了他一眼,不大理解,問:“你喜歡這種?”
黑屏裡的季杭梗着脖子,說:“嗯呢,大家都喜歡這種。”
但當司雲起真的準備好紙筆要寫的時候,季杭偷瞄了好幾眼,還是坐不住。打着指點他的幌子湊過去看,等了好幾分鐘,那張紙上始終沒有字。
季杭問:“你怎麼不寫?”
司雲起盯着他:“就非得是情書?我不會寫。”
“這簡單啊,我教你,”季杭坐到他對面,手肘拄着桌面,說:“你就寫‘我喜歡你’。”
“然後呢?”
“然後帶上她的大名和你的大名啊。”
司雲起猶豫着落筆,剛寫下一個字“我”,季杭慌張抽走紙,問:“你……你還真要表白啊!”
司雲起答:“是。”
季杭看着紙上唯一的字,覺得司雲起的字體太好看了,這家夥要是送出去,沒準真可以。那瞬間也不知道想了點什麼,季杭脫口就是:“不行,你用左手寫!”
司雲起不解道:“為什麼?”
季杭吞咽一口虛無,迅速想到借口,“左手寫才誠心,因為……因為左手更靠近心髒,而且左手寫的慢,也比右手要難,這樣寫下來才更誠心更真摯!”
他說了這樣一番話,司雲起真的信了。
司雲起把筆換到左手,輕笑:“好。”
他寫下歪扭而連筆的四個字,拿過去問季杭:“這樣看起來誠心麼?”
季杭硬着頭皮“嗯”了一聲,又覺得自己實在有點卑鄙,故意搞壞司雲起的告白似的。
糾結片刻,他說:“我想了想,這樣還是不太合适。”
“怎麼,你不是喜歡這樣的?”司雲起揚眉。
季杭心道:其實我不喜歡。
但他隻能說:“我喜歡,但别人不見得喜歡,還是别這樣,你願意怎麼表白就怎麼表白吧,别問我了。”
說完就借口要去找曹書望,轉身跑了。
……
那之後,季杭再沒見到過司雲起寫下的那張紙。畢竟上面的字不大好看,他一直以為司雲起撕掉扔了。
直到他把眼睛受傷的司雲起送走後,回到家失魂落魄地整理東西。
該扔的扔,該留的留。
可關于司雲起的一切,他都沒舍得扔。
直到他從書架裡翻出高中數學選修課本。他不記得這是什麼時候放進去的了,抽出來準備丢在旁邊賣掉時,書頁随着抛起的動作掀開封皮。
夾在其中的紙掉出,在季杭的視線裡慢慢飄落。
墜落在地的刹那,季杭看清了上面的字:
我喜歡你。
……
後來他坐在地上,久久地凝視着那四個字,小心而妥帖地把紙貼在自己的心口。
輕聲說:“原來我沒有不喜歡這樣的表白方式。”
隻要是你,怎樣我都喜歡。
這頁紙彌補了他沒有親耳聽到表白的遺憾,他有一刹的滿足,緊随着又想起離别的列車上。
他站在角落裡,親眼看着司雲起,一字一句,說了違心又殘忍的話。
那時的他以為此後将再無重聚之日,也隻能默默地想——
“司雲起,很抱歉給了你一場不體面的分離。
我思來想去,始終也沒找到能讓你我都滿意的方式。
可既然都是分離了,想必不論怎樣,你我都不會滿意。
司雲起,我愛你。
但愛太重了,它讓我們有勇氣,也給了我們束縛。
你和我也不是非要圓滿。
我愛你,所以要你離開我。
所以你的前路要光明燦爛,平安無畏,一切都能方長。”
想來總是遺憾亘久。
沒關系。
遺憾一日,我愛你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