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多留下些和司雲起相處的記憶,可每一天結束時他回想起來,發現自己從沒有放松的和司雲起相處過,他一直都是緊張的。這又讓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自己的喜歡就這樣無疾而終,更不甘心自己提前知曉了無疾而終的結局。
他甯願不知道,讓這個結局突然來臨,去承受猛烈的痛苦。
也不想要他和司雲起相處的每一秒鐘,都要時刻謹記着“不可能”三個字。
直到第五天晚上,季滿謙打過來一個電話。
電話裡季滿謙問他們什麼時候回去,季杭說了時間。
季滿謙不放心,又問:“小司确定會回來吧?”
季杭聽出來他的不對勁,問:“爸,你怎麼突然這樣說。”
季滿謙說:“小司是個好孩子,我希望,他能在這個家一直住下去。”
……
電話挂斷後,季杭拿起旁邊的玩偶。
這個小狗玩偶陪了他十二年,已經是洗不掉的舊。白天司雲起還剛把玩偶洗了一遍,晾幹了放在季杭枕頭旁。
現在司雲起在他外婆的房間裡收拾,季杭盯着玩偶,忽然笑了。
也是從這通電話裡,季杭才知道,他住了十二年的家,在之前,也是司雲起的家——
在季杭五歲時,季滿謙和他搬了家,看了幾套房後,從一個帶着小孩的老人手裡買了房子。
從那時候,季杭跟着季滿謙,離開了成馥,生活裡沒有媽媽的存在了。
那是他最孤僻的時候。
他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難過,在他年幼的視角裡,季滿謙和成馥都很痛苦。所以他緘口不言,性格越來越封閉。
剛搬進新家時,季滿謙給他收拾了采光最好的房間,把一切規整好後,看到陽台上有個玩偶。
挺新的,應該是上個房主帶的外孫的玩偶。
季滿謙想丢掉時,始終不說話的季杭突然跑去抱住了玩偶。
見狀,季滿謙把玩偶洗了一遍,留在了他房間。
後來季杭開始抱着玩偶說話,他把玩偶當成了唯一的朋友。不管他說什麼玩偶也不會煩,縫制的小狗玩偶永遠都是笑着的模樣,妥帖的收好他的一切情緒。
他不需要顧忌任何,不用管小狗玩偶會不會被自己影響情緒,也不用想哪句話該說哪句話不該說。隻需要傾訴,然後在玩偶的陪伴下慢慢開心起來。
他逐漸長大,已經适應了沒有成馥的生活,也有了新的朋友。
曹書望第一次去他家時,看到玩偶時吐槽過,“季杭,你再幼稚點,床上還擺這個啊。”
季杭制止他擺弄的動作,心道,它比你資曆老多了。
一晃十二年。
他倒是從來沒有想過,這個玩偶是誰丢下的。
直到季滿謙說,黃侯是司雲起的小姨,來家訪時才知道,他們的家,就是黃侯姑姑帶着司雲起住過的家。
季滿謙買下的,就是司雲起外婆的房子。
黃侯隻記得她姑姑之前住的小區叫南水園,她在外上學的時間裡,季滿謙帶着季杭住進來之後,小區名字改成了幸福裡。
學成歸來後黃侯隻知道姑姑賣了房子搬走了,她沒有理由再去姑姑的舊居,也就從來不知道。
當班主任後,她看過季杭的檔案,小區名掃了一眼,卻從未把幸福裡和南水園聯系在一起過。直到這次家訪,她看着季杭寫的地址後再三确認,才确定是一家。
季滿謙得知後也很震驚,沒想到司雲起這孩子兜兜轉轉竟然又住了回來。
季杭也才知道,他住了十二年的房間,之前是司雲起的房間。
落在陽台的玩偶,也是司雲起的。
他抱着司雲起的玩偶,度過了年幼時最孤僻的時光。
……
司雲起已經站在床邊看了季杭兩分鐘了,這人還在出神。
他揮手在季杭眼前晃了晃,說:“在想什麼。”
季杭擡起眼皮,自下而上凝視了他很久,而後眼角彎了起來,說:“司雲起。”
司雲起應了聲。
“沒什麼,”季杭眼底波光粼粼,語氣明顯比前幾天每次說話都輕快了不少,“我就是突然覺得,沒什麼了。”
司雲起不明所以,問:“你在說什麼。”
季杭忽然跪在床上,輕輕環住了司雲起,說:“就是謝謝你,别的……真的沒什麼了。”
……
抱了很久後,季杭松開司雲起,手裡拿着玩偶,忽然有種他是養父,小狗玩偶的親生父親終于找到了的感覺。
但司雲起剛從他外婆房間裡出來,心情肯定很不好。
他便揮了揮手裡的玩偶,“你要不要抱着睡覺?”
他是指玩偶,偏偏司雲起眼裡就跟沒有玩偶存在似的,隻能看到季杭。
聽到這話後,司雲起明顯愣了幾秒,然後在他的注視下,緩緩說:“好。”
季杭把玩偶放到司雲起那邊,規矩地躺下,阖上眼睛。
另一側傳來細微的動靜,是人躺了下去。季杭默默思忖,考慮要不要告訴司雲起這件事。
視覺封閉時,聽覺愈發明顯。
季杭聽到司雲起好像是在往自己這邊靠近,床單發出很輕的摩擦聲。
下一秒,他被抱住了。
季杭猛地睜開眼,訝異道:“你抱我幹嘛!”
司雲起皺了下眉,不明白這人怎麼突然反悔。
但已經抱住了,松開不可能。
他無視季杭眸中的錯亂,強硬地掰過這人的肩膀,又摁着他的後頸,讓他埋在自己肩膀。
季杭本想反抗的,可在某一瞬間,他看到司雲起發紅的眼眶,立刻就不掙紮了。
在這樣的時刻,他很難再去想情愛。
最晚後天他們就要走了,這些天的每個晚上司雲起都會收拾一些東西拿出去,回來後在他外婆的房間裡一待就是幾個小時。他知道司雲起很難過,更沒辦法推開他。
于是他順從地埋在司雲起頸間,手繞到司雲起後背,輕而慢地拍。
誰都沒有說話,度過了一個安靜又溫情的夜晚。
直到早上季杭醒來時,發現抱了他一夜的司雲起已經在準備早餐了。而自己枕頭邊緣一片淚痕。
他看了幾秒,起身把枕頭放在陽台。轉身看到床邊緣的玩偶。
把玩偶拿在手上時,季杭覺得他真的釋懷了。
就像很多年前司雲起随手落下了一個玩偶,落下就是落下了,也沒指望在它身上會發生什麼故事。
又比如司雲起的難過,他從未表達過一個字,可難過不是隻能用語言表達,還能體現在他坐在外婆房間裡的背影中,能存在于一夜未幹的淚迹裡。
所以喜歡也不是非得要說出口。
所以喜歡就喜歡了,也不是非得要得到個怎麼樣的故事。
想明白後他前所未有的輕松。
一生一回的十七歲,他可以莽撞生動,可以肆意赤誠,可以在明知不可能的前提下繼續喜歡司雲起。
至于結局怎麼樣,随它吧。
畢竟喜歡人總要帶着誠意,也要做好準備去承擔各種結局。
喜歡就好了,管它結局如何。畢竟自己也不會因為結局不好就立刻封心鎖愛。
……
季杭走進廚房,看到司雲起正出神。
定時熬煮的粥還有六分鐘,季杭把司雲起推出廚房,大言不慚道:“今天早上你有口福了,我來炒菜。”
司雲起語氣很淡:“你會開火麼?”
“當然會,”季杭堵在廚房門口,“司雲起,你就等着品嘗本大廚的手藝吧。”
半分鐘後。
季杭和竈台僵持,誰也不服誰。
他擰了n次開關,這火始終燃不起來。在第n+1次,他終于想到了閥門。
這下打開了。
季杭準備做一道簡單的炒雞蛋,他敲開一個雞蛋,打進鍋裡,去洗了下手。
又打開一個雞蛋,打進鍋裡,又去洗了下手。
打完第三個雞蛋時,前兩個都定好型了。
季杭隻猶豫了兩秒,盛出來三個煎雞蛋。
端出去時趕上了徐不凡過來。
季杭很熱情地邀請他:“來,一起吃飯。”
徐不凡坐上桌,看到隻有三個煎雞蛋,詫異道:“就吃這個?”
“……”季杭面不改色,“這是我的拿手好菜。”
“頭一次見有人把炒雞蛋當成拿手好菜的,”徐不凡夾走一個,咬了一口,當即就要吐。
司雲起平靜道:“咽回去。”
徐不凡猙獰着臉,一下也不敢嚼,生生把雞蛋咽到肚子裡。
然後他看着司雲起夾起雞蛋,面不改色地吃完了。
徐不凡又咬了一口,好好好,這口裡面沒有鹽塊,但這口裡面吃出來個雞蛋皮。
算了,嚼嚼咽下去就當補鈣了。
喝了兩碗粥後,徐不凡才說:“我都差點忘了,司哥,我過來就是問問你,我表哥你還記得不,他明天結婚,知道你回來了,想讓你也參加他的婚禮。”
司雲起:“不去。”
季杭:“好啊。”
話出口後兩個人對視一眼,随後——
季杭抿了下嘴:“不了。”
司雲起繃着嗓音:“可以。”
徐不凡:“?”
司哥你就這樣因為季杭一句“好啊”改了主意?
你是多喜歡他啊老天爺!
季杭問司雲起:“真的去?”
“嗯,”司雲起說,“明天參加完就回家。”
“好!”
後來趁着季杭回房間的時候,徐不凡小聲問司雲起:“司哥,你怎麼做到吃完那個煎雞蛋的?那麼鹹!”
司雲起瞥了他一眼,說:“鹹麼,很好吃。”
徐不凡:“……”和你這個戀愛腦沒話說。
不過司雲起吃的雞蛋确實不嫌,因為某位大廚隻給一個雞蛋放了鹽,齁鹹。
另外兩個都是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