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着昨日的路線，蘇禧青在山崖間奔跑，路過一片鸢尾花圃時，蘇禧青停了下來。

腦袋紮進花叢裡，小小身影完全被紫海淹沒。他仔細尋找片刻後，摘了幾朵鸢尾花。

如雪團般的小狐狸，眨着一雙黃金瞳，嘴裡叼着紫色鸢尾，迎着漫天紅霞，在微暗星點籠罩下的青翠山林内穿梭。

幾千米之外的清崖洞，尹正初站在洞口前，望着即将暗淡的天際，尋找那一團白色身影，搜尋無果後，他瞳孔内的血色加深。

眼見紅日隐退，天色暗淡，在山崖間奔跑的蘇禧青，加快步子，終于在日頭徹底落下、金光消散前，趕到了清崖洞。

灰暗色的崖壁陡峭險峻，小雪團尋找角度，從高處跳下，落在冰冷的石台上，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灰塵草葉，随即向陰冷的山洞内跑去。

到了石門旁，蘇禧青将嘴裡叼着的鸢尾花放在門前，仰頭叫了幾聲。

幾乎是瞬間，石門向上打開，蘇禧青見狀，叼起花向裡面鑽了進去。

等确認他蓬松的大尾巴也進來了，石門才關上。

冰窟内，尹正初坐在八卦石台上，閉着眼睛。

蘇禧青跑到他面前，後腿彎曲坐在地上。

别修煉了。你蘇哥哥來了。

見尹正初仍然不睜眼，仿佛沒注意到他一樣，蘇禧青擡起前腳，按在尹正初兩側的肩膀上搖了搖，并叫了兩聲，以示自己的存在。

快醒醒，快醒醒。

等白狐的叫聲逐漸有幾分急切時，尹正初才幽幽擡眸，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大簇鸢尾花，小白狐狸的前腿按在他身上，見他醒來，獸瞳瞬間亮了起來。

本來因為某人來晚而有些置氣的尹正初，拿過花束，語氣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驚訝，遲疑問：“給我的？”

白狐抖了抖耳朵，點頭，随即化成人形。

蘇禧青盤腿坐在尹正初身前，單手托腮，笑說：“嗯。漂亮吧？”

想到他今天來晚了，蘇禧青解釋說：“我剛一下學，回去喝口水，就連忙跑過來了，路上經過鸢尾花圃，停了一段時間，不是有意踩點來的。”

尹正初垂眸，打量手中的花束。

紫色的花瓣舒展，如展翅欲飛的大藍閃蝶美豔明亮，仿佛随時可以飛走一樣。

“漂亮。”尹正初說。

脆弱得不堪一擊，卻又飽含生的活力。

墨綠色的根莖上，有幾個凹陷的齒印。指腹落在上面，輕柔地撫摸，尹正初擡眸，看向蘇禧青的雙唇。

透過兩片紅，隐隐能看到幹淨的白。白藏在紅之間，随着微微張合的動作，而若隐若現。

蘇禧青躺在地上，頭枕着手臂，兩條長腿交疊，“清韻。你為什麼要在這個冰窟修煉啊？”

“安靜。”

尹正初站起身，将那捧鸢尾花放在祭台上，點燃三根香，插進香爐内，讓三根香的香頭持平。

蘇禧青單手撐着腦袋，望着尹正初的背影，“我記得那天晚上看見你了，你當時去淩霄峰做什麼的？”

“心有所感。便去了。”

尹正初走回到八卦台前，坐了下來。

“感應到什麼了？”蘇禧青追問。

尹正初沉默片刻後，沒有回答。

雷劫過後，他便失去了一段記憶，渡劫之前的事情，他一概不記得。

隻知道醒來後，他便身處在這清崖洞。看到洞内的祭台，尹正初心知，自己起了心魔，可因何而起，卻全然不知。

莫名的思緒，宛若無形的線，牽扯着他的心，讓他困于這一方天地間。

隻有探求到真正的因果，他才能真正離開。

那日他離開清崖洞，也隻是因為感應到淩霄峰有大妖存在，心系師弟的安危，才動身前去，想要鏟除妖怪。

可到了地方，他沒找到預想中的大妖，卻見一隻狐妖不設防備地趴在窗前休憩。

那狐妖被他驚醒，本以為會害怕警戒，誰知卻無比自然地環抱住他，直接喊出了他的字。

除了養父、師弟，他何曾告訴過别人自己的字。

這隻從未見過的狐妖，卻精準地說了出來。

相比于狐妖的親近所帶來的不解，更令尹正初困惑的是，他全然沒有抗拒的意圖，反而格外熟悉這樣的擁抱，仿佛他們之間，天然便如此親昵。

見尹正初沉默不開口，蘇禧青笑着打趣說：

“你不會是在洞裡呆久了，餓了想吃東西吧？”

“清韻，你怎麼失憶了？那你還能恢複記憶嗎？你來淩霄峰那天，遠處的山峰也打了雷，你是不是被雷劈到腦袋了，才會失憶？”

蘇禧青開玩笑說，可等他說完，突然意識到，這種情況也不是不可能。

他坐起身，迎着尹正初的不解的目光，掀開他的外袍，見裡面的皮膚白皙平滑，沒有燒焦的痕迹。

尹正初看了蘇禧青一眼，卻是沒有阻攔他的動作，任由他掀開自己的衣服。

“我還以為你被雷劈了。看來好像不是。”

蘇禧青将衣服又拽了回去，遮蓋住尹正初的胸膛，躺回到地上。

那天的确有雷要劈他，準确說，那雷就是他引來的。

尹正初垂眸，輕聲道：“蘇禧青。你是怎麼認識我的？”

“蘇哥。喊哥哥我就告訴你。”蘇禧青糾正說。

尹正初抿唇，卻是沒有開口。

蘇禧青見此，笑說：“你不喊哥，我就不告訴你。”

尹正初聞言，阖上雙眸，不再說話。

見他不喊，蘇禧青笑說：“也不算美好的記憶，你知不知道也無所謂。”

不算美好的記憶？

知不知道也無所謂？

聽到蘇禧青這樣評價他們的過去，尹正初本來垂下的眼皮，瞬間撩起，平靜的眸子瞬間被不知名的惱怒填滿。

察覺到他情緒的轉變，蘇禧青以為尹正初誤會兩人有過節，他連忙解釋說：

“隻是不美好而已，我們之間沒有沖突，也不是敵人，你别多想。”

隻是不美好……而已……

尹正初想要說些什麼來反駁蘇禧青，可搜尋腦海裡有關兩人的記憶，卻一無所獲。

他直覺蘇禧青是錯誤的。

如果不美好的話……

為什麼在見到蘇禧青時，自己躁動的思緒就會平靜，為什麼會放過蘇禧青，任由一隻狐妖留在臨天宗，又為什麼會在蘇禧青無意闖進清崖洞時……阻止他的離開？

不舍得與他分離……

“哥哥。”尹正初終究是喊了出來。

他想知道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自己明明不記得、光是想要記起來就倍感懷念的記憶，在蘇禧青的口中，卻不值一提，并不美好，甚至沒有想起來的必要。

難道這段記憶，僅僅于他而言是如糖般甜膩，于蘇禧青而言，卻是蟲臂鼠肝，不值分錢。

他想聽蘇禧青親口講述他們的過去。

聽到耳邊那句久違的“哥哥”，蘇禧青來了興緻，他望着頭頂的虛空，笑說：

“既然你感興趣我講便是了。”

“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清水湖邊，你失去靈力，變成小孩，渾身是血地躺在湖邊，我把你帶回去救了你。不說救命之恩以泉相報吧，我問你的名字，你竟然用假名騙我。”

他輕笑一聲，繼續說：“虧我把你當成誤入秘境的書生，細心照顧了那麼久，沒想到卻是引狼入室……”

蘇禧青阖上眼睛，唇角微微上揚，面上帶着幾分笑意，似乎并不在意尹正初騙他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