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立身中數箭，平靜地倒在屍海中，大雨澆灌滿了他的全身，衣角處卻流淌出無數的血水，染紅了大地。

他緩緩地閉上眼，如此安祥，又滿足迎接死神的降臨。

仿佛此刻他等了許久許久。

——他苟活了十四年，早就該死在燕雲十六州，早就該和元家軍衆人死在一起。

然而，偏偏有人不讓他死得透徹。

他聽見大批的人馬齊聲湧來，似乎是來救他們的人。

他又睜開眼睛，想看看究竟還有誰願意舍身前來。

卻見到一人個子不高，體型偏嬌小，着一身夜行衣，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雙濕漉漉的小鹿眼睛。

刹那間，兩人眼神對上。

雨夜似乎在此刻安靜了下來，隻聽見誰的心跳聲猛然竄動了好幾下。

她眼前一亮，馬匹立即調整方向朝他飛奔而來。

随後見她右手緊握住缰繩，腰身半伏在駿馬的一側，左手向下要撈他上馬。

事後回想時，他總深覺不可思議。

宋妤竹朝他一伸手，他怎麼就毫不猶豫一把握住了？

怎麼就稀裡糊塗跟着她走了呢？

——明明他已做好了打算，此次戰死沙場會是他畢生最好的歸宿。

那時的宋妤竹高高擡起下巴，嘴邊噙着嚣張的笑意，見誰不爽，誰便要倒黴全家。

絕不是如今這副任人欺壓的樣子。

回憶戛然而止，其實也隻過了幾十秒的時間。

“少師遠道而來，陣仗可不是一般的大啊。”宋衍之面色不虞，扣住宋妤竹的手更加緊了些。

又見他目光一直停留在宋妤竹身上，不由嘲諷道：“難不成你也看上竹竹了？别忘了如今她是你的妹、妹！”

顧立眼神閃爍一下，微微啟唇，就見宋妤竹急吼吼回怼道：“你說什麼胡話！有病吧你。”

宋衍之望向顧立，自信道：“少師官運亨通，又是皇長孫為數不多親近的先生，今日來是看上了陸家莊的勢力吧。”

顧立見他緊抓住宋妤竹，迫于無奈周旋，“我來接我妹妹回家有何不可？倒是安王殿下，謀劃脅迫了你的表妹，我想陛下也不會輕易放下此事吧。”

“你少拿父皇來壓我！父皇除了本王，也沒有其他皇子了。根本不會重罰我。”

宋衍之話提及至此，又多了幾分安心，他甚至生出要殺顧立的念頭。

顧立雖是太子少師，無實權的閑職，但他曾是燕雲十六州領兵打仗的少年戰神将軍，号令千軍萬馬打退敵軍，靖國的大英雄。

即使為了停戰，戰神将軍顧立死在戰場上，回靖京的是從小養在老家的顧暨白。

但他的能力與号召力依然不可小觑。

而且顧立站在皇長孫那邊……

想到這，宋衍之晃了晃手裡的檀木盒子，“你知道我要喂的是什麼東西嗎？”

“是情蠱，是會讓人無可救藥迷戀上另一個人，願為他舍棄所有。”

“有了它，我就能輕易操縱竹竹的所有，她人在何處我随時都能知道。”

“你應該了解竹竹的性子。我若讓她吃下子蠱，受我操縱，那可是比殺了她還要難受千倍百倍啊。”

顧立打斷他的長篇大論，十分冷漠擡起眼：“你到底想說什麼？”

“用你自己來換她如何？”宋衍之嘴角帶笑，期待地看着他。

不等顧立有所回應，他就很肯定下了結論，“堂堂大将軍不敢答應，我也能理解。”

“竹竹，你瞧。他不過是假惺惺來救你，隻有我才是真正把你放在心上的人！”

宋妤竹厭惡地瞥開目光，語氣冷淡：“你我的事，就别摻和他人了。”

于此同時，另一道聲音響起，“我來換她。”

宋妤竹眼神不可思議地瞥向他，後無需細想也知道不可能，顧立隻是暫緩之策而已，并不是真的要替她。

平心而論，兩人的交情還沒到那個地步。

但顧立像是瞧出了她的心思，平靜地解釋道：“你救過我一命，欠你的是時候該還清了。”

“用不着你操心！滾！”宋妤竹迅速反駁道，真怕顧立想不開。

她該受的罪就讓她受，牽扯他人作什麼。

況且就算她食下子蠱，宋衍之也不會狠心待她不好。

可若是顧立食下子蠱……

她瞬間不敢想象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了。

宋衍之聽完顧立的話後，愣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不會的，顧立那種人怎麼可能會為宋妤竹做到這個地步，他絕不會信對方的謊話！

他大笑了幾聲，試探道：“既然你願意，那就抛下武器。”

随後大聲喊，“來人，把他帶過來！”

他倒要看看顧立要玩什麼花樣。

誰知顧立竟聽話照做了，還真不耍花招直接走到他面前，坦坦蕩蕩、沒有多餘的動作和表情。

待顧立走近後，才發現他身量極高，淩駕在衆人之上。

他走到宋衍之面前，強硬地将宋妤竹推到身後，神色堅定道：“我替她食下，放了她。”

宋妤竹反手按下顧立，阻止他前進，“我讓你走，你沒聽見嗎？！不用你管！”

顧立裝作沒聽見，單手一把擒住宋妤竹亂動的雙手，不帶一絲猶豫地從檀木盒子取下那顆丹藥。

“顧立！不可以！！”

宋妤竹急得臉色通紅一片，無論如何做，卻都阻止不了他。

一旁白發蒼蒼的老者像是看夠了好戲，終于開始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