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村至今還留在村裡的人,能下館子的機會也不多,就算偶爾進城打打牙祭,也最多不過點些大肉的菜而已。
而在家裡做魚,通常就是以做熟為基準、以果腹為要求,做得不腥就是成功。哪裡還會像蘇榛這樣用這麼多的油去煎、這麼多的料去調。
于是,那個下午,蘇榛眼瞧着這幾家人都提着筐、或者桶的往白水河冰面上跑,想來是吃饞了……
除了裡正家。
裡正家的魚都進了喬老太太一個人的肚子裡。
喬家常住人口情況複雜,一共十四口,最上面那輩兒是喬家老太爺和妻子喬張氏,也就是早上把蘇榛吓了一跳那位。
喬老太爺兩口子一共生了三個兒子,長子就是喬裡正。而裡正的大名就叫喬老大,次子叫喬老二、最小的喬老三……
喬家沒分家,長房隻有一個孫子就是喬大江,娶妻沈氏,人喚春娘,育一獨子,是九歲的喬樹。
二房喬老二,跟妻子焦氏生了兩個女兒。大女兒喬才英外嫁省城基本沒回過白水村。二女兒喬山梅喪夫才半年,沒孩子,如今就在白水村娘家住。
三房喬老三,跟妻子王氏育有兩個兒子,長子喬大寶十一歲、次子喬二寶九歲,都是正搗蛋的年紀。
二房和三房都沒有能撐得起家的人,隻有長房被吸血。
中午飯桌上,喬裡正也問了句,蕭家不是送了魚來嗎?魚呢?
喬老太太嘴一撇,“她家送了五份出去,咱家明明人最多,卻也隻送了巴掌大的幾條來。白家和符家都才兩口人,也各送了三條呢。”
“您怎麼知道,您去别人家桌上數了?”喬家的孫媳婦春娘故意問。
春娘嫁進來這麼多年,自然清楚喬老太太是個什麼性子。
喬老太太眼中精光四射,連聲音都壓低了,活像屋裡會鑽出個外人來偷聽一樣,“我去挨家問的。”
“那您問的時候,沒帶個尺子量一下别人家的魚都有多大?”春娘自是揶揄的意思。
卻沒想到喬老太太一臉遺憾,“帶了,但都沒讓我量,一定都是比咱家的大,才這麼藏着掖着!”
喬大江一聽,自家奶奶居然真的去量人家魚……立刻又氣又臊,飯都不想吃了,碗往桌上一擱,說了句“飽了”,就虎着個臉下了桌。
喬裡正也無奈,但畢竟是自己親媽,還能罵她不成。
春娘一見自家相公被氣成這樣,心裡愈發犯堵,索性把話說開:“您都去别人家數魚了,那咱家到底收了幾條呢?”
喬老太太倒是突發“真誠”,歎了聲:“沒辦法數啊,炖得爛乎乎都碎了,而且每條就巴掌大,刺還多,我這哪裡敢給你們吃,萬一被紮了可如何是好。”
“呵,送了六條來。”喬裡正的二弟,喬老二終于把桌上菜裡零星的肉丁都挾光,才舍得開口,慢條斯理的替他娘回答了。
這下連喬裡正都氣樂了,瞧着他二弟:“你也數了?”
“娘一個人偷吃完,把大刺埋到茅房牆根兒,被我挖出來數的。”
喬老二這話一說完,孫子輩兒的除了喬樹之外就都開始鬧騰,不幹了,蹬腿大哭嚷嚷着自己沒吃到魚,六條呢,全被祖奶奶吃了!
喬老太太嚎一嗓子、碗一扔,翻臉開哭,比孩子們還大聲:“你們這些個不孝的!我怎麼就叫偷吃了?那魚做的腥臭,你們吃了萬一壞了肚子,祖奶奶一把老骨頭還能拉你們進城尋大夫嗎?想我含辛茹苦一輩子,就吃幾條魚還得看你們臉色,我的命比黃蓮苦啊。”
喬老太太嚎了半天聲大如虎、臉頰卻仍舊幹的,淚無一滴。
喬老太爺面無表情,菜挾自己碗裡回屋吃。幾個妯娌、女眷,除春娘之外也早就習慣了這場面,紛紛開始替自家孩子搶菜。
唯有孀居在娘家的二房次女喬山梅默不作聲,低着頭扒拉着自己碗底裡的粥米。她嫁人半年就死了相公,外人都傳是被她克的,婆家也罵她喪門星,把她趕回白水村。
她覺得娘家人肯給她一口飯吃已經不錯,從不敢參與家裡任何話題。
心裡最堵的仍舊是春娘,她不後悔嫁給喬大江,但眼瞧着所有人都趴在公公和大江身上吸血。
大江明明是個能幹的,她自己也是精打細算省吃儉用,可唯一的兒子喬樹都九歲了,想送去城裡識字都不夠束脩錢。
這憋屈日子,可什麼時候是個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