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王氏在白水村也是最年長的,今年秋才過了七十大壽。
守寡十年,是個豁達爽快的老太太。收了蕭家送的魚,拉着人不讓走,翻箱倒櫃的找好吃的好玩的當回禮。
白家、杜家,也是如此,雖說家境都是貧寒的,但禮數上卻絕對不小氣。
更讓蘇榛驚喜的是,白家雖然目前隻有老兩口常住,但營生卻是拉腳的,驢就養在後院兒,去白川府一趟當日往返隻收七十文,這對于蘇榛的苕皮生意來說再方便不過了。
走一圈兒下來,謹哥兒收獲滿滿一口袋瓜子、果脯、紅棗、四個蒸餅;葉氏收獲一個桦皮妝匣、榛娘收獲一副雪白的兔毛抹額。
滿載而去、滿載而走,最後去的符秀才家。
其實依照葉氏的想法,符秀才家不必去,畢竟蘇榛昨兒才挨了打。
提議要去看看的是蘇榛。她倒也不是聖母,而是因為蕭家房子跟符家離得最近,保不齊符秀才哪天又沒看住,又被夏氏跑出來怎麼辦?過去了解一下情況,往小了說叫有備無患,往大了說叫知已知彼。
符秀才家的日子,其實曾經也是好過的。如今裡頭破敗了,但外面看起來還是規規整整的四間房,孤零零的立在村子最近山的位置。
蘇榛她們到的時候,符秀才正在竈間喂他的瘋娘子夏氏吃飯。
蘇榛大概掃了一眼家裡的情況,比家徒四壁還慘,桌椅闆凳幾乎就沒個完整的。
唯一算得上“固定資産”的,大概隻有角落裡擺了一台織布機,但顯然很久沒用,木頭都變了色。
另外幾家雖說也窮,但屋子裡起碼燒得起柴,都是暖的。
而符家……隻有竈上那點火,還壓得很小,屋裡冷得冰窖一樣。也見不到其它吃食,屋裡堆了幾麻袋的番薯。
夏氏整個人瑟瑟的,坐在一個小闆凳上,目光呆滞,手腕上一根鐵鍊子栓着,另一端挂在屋頂,讓她的活動範圍局限在這個空間。
她看到蘇槿,又是一通呲牙威脅,而後看到謹哥兒便立刻安靜了,像是還有昨天的記憶殘存,眼珠一絲都一不錯的盯着他看。
符秀才倒是有些無措,以為是昨天賠的銀子不夠,人家找上門來吵架的,便結結巴巴的解釋,“可否寬限幾日,家裡的銅闆昨日都——”
“不是來問你要錢的,隻是來認認門兒。”葉氏打斷了符秀才的話,把籃子裡的最後一包魚遞給他,“這是榛娘做的,家家都送了,你便也收着吧。我們這就走了,不耽誤你們用午食。”
符秀才怔住,連眼圈兒都瞬間泛了紅。夏氏瘋了三年,他能接收到的善意已如星星之火。
蘇榛胸口犯堵,也不想再呆下去,領着謹哥兒轉身要走。
竈邊坐着的夏氏突然站了起來,發出古怪的、急迫的低音。
葉氏本以為她又要發瘋,卻見她的手竟然直接就要往竈裡伸,吓得符秀才趕緊制止,并幫她把竈裡煨着的一個番薯用柴棍拔了出來,用家裡僅盛的瓷碗裝了,走到謹哥面前蹲了下來,捧給他。
符秀才還沒說話,夏氏啞着嗓子開口:“好吃、好吃的、娃吃、給娃。”
謹哥兒先擡頭看向葉氏和蘇槿,而她們都沉默着。
謹哥兒便很認真地想了想,接了碗先說謝謝,便把碗放到蘇榛手裡。
又在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蹦蹦跳跳的跑到夏氏面前,仰着胖嘟嘟的福娃笑臉,脆聲聲說了句:“謝謝姨姨,姨姨在家要好好的哦。”
蘇榛眼瞧着夏氏混濁的眸子逐漸清晰着,被淚水沖刷的……
三人走的時候,符秀才出來送了好遠。
蘇榛不想管别人閑事,但還是在最後說了句:“村子裡孩子應該也有不少,哪怕開個私塾教他們識字,每年收的束脩也夠你家生活。”
符秀才卻苦笑了下,坦然的:“不才也想過。但我家娘子……其實今日已經是她最好的狀态。以前有一次,她非要強摟人家孩子、那孩子差點被悶死。後來便沒人再敢讓孩子來我家。”
葉氏跟蘇槿下意識看向謹哥兒,也是無奈,不好再說什麼,告辭離開。
那天中午,白水村距離蕭家近的便都吃上了醬焖酥魚這道菜。
這個時代對水産的排序是“一湖二河三溪四海五塘”,白水河裡的河鮮對獵戶村的人來說再熟悉不過,所以起先都沒對這魚的味道有太多的期待,隻是想着新鄰居的一番心意而已。
可等把魚加熱端上桌……狼吞虎咽的吃光之後都在想一個問題:上半輩子吃的魚是不是都浪費了?
實際上,時下城裡的餐館的魚宴作法衆多,比蘇榛做得好的肯定也有。
但這畢竟是個沒有網絡沒有檢索工具的時代,百姓獲取知識的途徑極其有限,“菜譜”這種文字隻掌握在少數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