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一跪三拜”重複三次,即為“三跪九叩”大禮。
在漢國,隻有已經死去的祖先和當世在位的王上可以接受這種規格的禮儀。“三跪九叩”大禮也通常隻在冬至大朝會和特大節日慶典時用到,平時則不必如此隆重繁瑣。許多年逾花甲的老臣完成這項禮節都累得夠嗆。
聞喜唱完三遍,就退後幾步,靜靜呆着。這時,車府令郎将官符韬捧着漢王佩劍從側面走進來,隻見這位少年将軍雙手捧着一柄三尺長劍,彎腰垂首,将王劍高舉過頭,一路走進來,将王劍穩穩放在王座前方的禦案上,随後退下。另有太史令捧着一封裝有國印的烏木匣子也放在禦案前。
由于當今王上尚未成年,按制不可佩劍,也不掌印,所以每次朝會王劍和國印都要像這樣由專門的官員護送上殿。
一切準備停當,天光已大亮,照漢例,漢王——也就是當今的劉樞——要先發表一番例行講話,然後輪到各位卿大夫彙報國事。至于她講話的内容,大體是些泛泛的假大空的勉勵之詞,自然也不需要她現想,都是提前由宮廷司正寫好放在案前的,照着念就行了。
劉樞坐直身子,按常規先為衆大夫賜了座,大夫們按順序坐在早已準備好的軟墊上。随後隻見王座上的女孩垂眸瞟了一眼案前的朝會詞,開始發言:
“漢之先後,受命不殆,四方攸同,奄有固土,祖王維辟,累世訖存,人主世牧其民,在治與德,先王之恩,以勖寡人,爾諸近臣,立于陛側,沿及微功,慎戒不虞……” (改編自《尚書》)
她稍顯稚嫩卻又頗具威嚴的聲音回蕩在大殿裡,不緊不慢的道出這段标準公文制式的開場白,坐在下面首席的相國高傒聽着聽着,卻微微眯起了眼,因為這段開場白雖然講的很好,但根本不是司正寫好的内容,是她在自由發揮!
高傒敏銳的朝上瞟了一眼,顯然,他不太滿意。
講完以後,劉樞無聊的看了一圈下面死氣沉沉的大夫們,道:“寡人聽聞五漉城瘟疫四起,黔首罹難,農事不舉,寡人痛心已極,諸卿為之奈何?”
這一句倒是符合計劃内的提問,高傒松了口氣,想來方才小漢王沒有照本宣科,也許是因為嫌棄司正拟的言辭老舊而已。小孩子嘛,總是叛逆罷了,不足為慮。
高傒起身說道:“回王上,五漉之地,處漢國之鄙,與鄭國相臨,概病疫自鄭國山民傳來,臣以為譴附近翼城及霍城善醫者及能匠造者馳援即可,另免五漉城課稅一年,徭役一季,調粟米二千石濟之,更顯王恩浩蕩,眷念子民之意。如本奏……”[注:鄙,邊境]
他分條縷析的說完,然後呈上一卷竹簡,聞喜走下台階來接了,再送上去放在禦案上慢慢展開,這奏疏上已經詳詳細細的寫好了這件事情的應對方法和人員安排。
高傒重新坐下,根本沒等上面說什麼,他在殿中目光掃視一圈,問:“不知列位大夫以為如何?”
話音一落,幾個大夫忙起身呼應他,有的說“相國所言極是!”
有的道“此舉恰如其分!”
有的言“此策一出,五漉之疫,必頃刻而愈!”
大家一陣附和後,高傒露出一抹松弛而滿意的微笑,與往常流程一樣,事情大概就這樣定下來了吧。
劉樞覺得有點兒無聊,自從三歲聽政以來,這樣的場面她少說也見過千百次了,鞠躬盡瘁的相國大夫總是把一切都替她打理的明明白白:
發言稿是提前拟好的;朝會讨論的問題也是提前敲定好的;任何政事的解決方案也都完完整整的記錄在奏本當中。
她隻是這個流程中最不用費力的一環,隻需要輕輕點個頭就行了,然後還能收獲一波英明神武的贊譽。
往常劉樞是非常樂得清閑的,十四五歲的年紀,有大把時間用來玩樂,鬥雞走狗、田獵嬉戲,甚至不必次次參加每月的大朝會,她這個國君做的簡直不能再輕松,有什麼事都統統扔給相國頂着,豈不美哉?
在幼小的劉樞心裡,相國那麼厲害,一定能替她處理好任何事的,不愧是先父王信得過的顧命大夫,她還能有什麼不放心的。
可是不知為什麼,在今天的大朝會裡,劉樞卻感覺到了一絲厭煩,說不出是什麼具體的情緒,也道不明是因何而起,就是一種令她心生不悅的厭煩。有那麼一瞬,她甚至覺得,這個累世幾十代祖傳給她的國家,是不是有她沒她都行?
她正神遊着,突然一個低沉有力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相國之策,臣不以為然。”
哎?這誰在唱反調?
所有人順着聲音來源看去,隻見太師歸嬰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