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燦茫然擡頭,見王上興高采烈的樣子,根本不是生氣,細細琢磨她剛才話裡的意思,才反應過來。
在漢國,爵位世襲都按照最古老的禮制來進行,即傳爵于嫡長子/女,其他子女,無論嫡庶,都沒有資格,若想要爵位,隻能靠自己去努力獲得。太師歸嬰貴為内侯,食邑千戶,待百年之後,長甯侯的帽子自然會落在歸燦頭上。
歸燦揣摩着,王上這是在為妹妹感到可惜吧?
歸燦實話實說道:“舍妹才思敏捷,異于常人,從小到大,她的課業确實更在小臣之上。”
劉樞笑道:“令妹才識既不弱于歸卿,待寡人親政,便第一個封她做鴻學博士,而後,再做九卿!”
歸燦趕緊再拜,雖說小孩子的承諾當不得真,但為了給王上些面子,身為臣子的歸燦還是要盡力擺出一副恭謹又推拒的态度來。
他道:“王上錯愛,歸氏誠惶誠恐。舍妹年紀還小,恐擔不得王上厚遇。”
劉樞正色道:“那寡人就等她成年。”
歸燦大為驚訝,因為他從這位少年君王的眼睛裡,看出了無比确信的認真。
“寡人會等她成年的。”劉樞又重複一遍。
“對了,寡人還有一件事要歸卿幫忙。”劉樞不理會歸燦驚訝的表情,自顧自拿起筆來,叫道:“聞喜,拿新的簡牍來。”
聞喜依言呈上了新的未寫字也未穿繩的竹簡,劉樞略作思考,提筆寫了兩列字,作為初稿,又命道:“拿去殺青。”
聞喜疑惑道:“王上,是現在嗎?”
“是的,就在此處。”劉樞要确保這些字不會被多餘的人看到。
聞喜隻得安排侍從将殺青用的火爐搬到昭陽殿來,親手将那兩根竹簡烤出“汗青”,再用小刀刮去上面的竹青,直到露出牙白色的竹白,重新呈給劉樞。
殺青過的字迹已經被刮的有點模糊,劉樞将定稿重新描在竹白上,然後拿出一方錦帕,将竹簡一層一層裹起來,打個結,對歸燦道:“這個,歸卿帶回給令妹去看,如果她再有什麼話,下次再報寡人。”
聞喜從她手中接過那兩根竹簡,高舉過頭,趨步走到歸燦面前,跪下來,傳給他。
歸燦心中驚疑不定,難道王上這是要……私相授受簡牍給妹妹嗎?
他心想王上此番舉動恐怕不妥,猶豫了許久,但迫于無奈,也隻得把東西接了下來。
劉樞見他接了,露出一個愉快的微笑,又補道:“這個東西,絕不可以給别人看。”
“唯,臣……謹遵王命。”
* * *
傍晚時分,歸燦懷揣着這樣一封信箋往家走,兩根竹簡并不重,輕飄飄的,但他的心情卻沉甸甸的,感覺像身藏一個燙手的山芋,不知所措。
快走到家的時候,他不由地放慢了腳步,在圍牆外左右徘徊。
“真的要将這個東西交給妹妹嗎?”歸燦皺着眉頭,思緒紛紛。
按規矩,一國之君和尚未入仕的臣女之間私傳信箋,是絕對不合禮制的事情。但是,歸燦想到,自己已經答應過王上了,又怎麼可以違反君主的命令呢?若是王上下次問起來,又怎麼交代?
他從懷中摸出那個東西來,柔軟的綢布纏了好幾圈,包裹着兩根竹簡,從長度和寬度來看——歸燦悄悄揣摩着——這大概也隻能寫兩句話吧?
要不要先打開看看?
這個念頭在歸燦腦海裡一閃而過,随即就被鋪天蓋地的愧疚和自我譴責所淹沒。
身為臣子,怎麼能有這樣大逆不道的想法!
但是,真的要讓十三歲的妹妹和王庭有什麼聯系嗎?歸燦隐約覺得這潛伏着一些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