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張想,什麼一個月?
炫耀麼,一個月他就能混的風生水起。嘲笑麼,一個月他就落得這般田地。巡查的時候一定看到了吧,這個連訓練場都長草、明光铠沒有一具、完好的器材都擺不滿一間房的破落小院。
不至于,這小子雖然好顯擺,卻非落井下石之徒。
還是在替他惋惜呢,那更叫人惡心。
裴張又想到紀凡潇反問他的那句話,是新兵連兩人拍宣傳片時自己的原話。分明隻隔了幾個月,卻已然恍如隔世。
就在兩人戰術動作小比拼後一會,走出沒多遠的紀凡潇又回來報告,裴張不覺擡眼。
“班長,導兒叫我和二班的裴張去拍宣傳片,說十來分鐘就成。”
“好!好好拍啊,瞧瞧咱潇潇多俊,上電視了得!還是你最給我長臉!”
方才還數落不及格新兵的方寬聽到這把清朗的好嗓音,一張烏雲密布的臉頃刻間便如沐春風般化了晴。袖口抹把嘴就樂呵呵地走過去,親手整了整紀凡潇攜行具上的排扣,将系繩多出的結頭塞進後領,又正了正本就不歪的頭盔。
“去吧,這才是個精兵樣兒。”襯得爬在地上那群灰頭土臉的同年兵都是後媽生的。
“班長好。”紀凡潇沖袁疆轉過臉,後者就沉聲對裴張道:“裴張!”
“到!”
“整理着裝!”
“是!”
裴張按着會操标準,一絲不苟地從帽子領口整到腰帶,最後稍息:“報告!”
袁疆微微颔首:“去吧。”
裴張向後轉,作戰靴靠腳時啪地揚起少許灰塵,昂首挺胸地朝紀凡潇走過去,兩人并排,齊步擦得褲縫刷刷響,朝着不遠處,後腦勺亮地敢與烈陽争光輝的指導員走去。
行列紀律不準交頭接耳,即便這是龍虎榜上的尖兵見面,心裡再好奇或是想挑釁,二人也隻會更認真地走好隊列,暗下在心裡較勁。
沉默地走着齊步,裴張心想,新兵連都十來天了,沒洗漱沖過涼,這小白臉還看着怪幹淨,看來過得不錯。導兒都能随便叫,估計也沒挨過怼。走的近了,裴張往右瞟了瞟,兩人還挺有默契地齊聲道:“指導員好。”
一旁脖子上挂着相機的小康班長也啧啧贊一聲:“這倆新兵儀容儀表真不錯,看着得勁兒!”
都說軍銜越高越是文氣,指導員已經不像班長那麼面朝黃土背朝天地一線帶兵了,眼見得比班長們那脫皮黝黑的臉色都要白淨不少,像大學輔導員似的,樂呵呵沖他們招手:“你們好呀,互相都認識不,走廊打掃衛生有沒有相互瞪過眼啊哈哈,要不直接拍你倆軍體拳對打得了。”
他似乎是想緩和下新兵的氣氛,便于拍片,可惜這短短十來天的新兵訓練,兩人已經被植入骨髓地刻上了紀律嚴明,絲毫不敢放松。
眼神用力過猛,以至指導員略微有些尴尬,忙咳一聲道:“好了說正經的,可不能打架,兩位龍虎榜上的高手,今天耽誤一下訓練時間,給咱們宣傳辦的同志拍個視頻啊。說不定你們親戚朋友在外頭也能看見。别緊張,自在點兒,看着鏡頭,為什麼來當兵啊?一班的…紀凡潇是吧,你先來。”
“報告!新兵二連一排一班紀凡潇。我從軍入伍,就是為了報效家國,抗擊亞種。”“對下連有什麼想法嗎?”“報告沒有。我就是聯軍一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
很是中規中矩的場面話,指導員又追問了幾個套路問題,他回答的皆是萬分真摯,三分套話湊出十分誠意。
可架不住人家生得好,少年意氣,一身戎裝。眼眸中映襯灼灼日光,這唬人的眼神,任誰看多少次都由衷地喜歡這小夥子,放在哪都是塊好招牌,最符合大衆對聯軍的幻想。
鏡頭接着轉向裴張,他沖着閃光燈,像是發出敢死隊沖鋒前的誓言:“報告!新兵二連一排二班裴張,願為聯軍獻出生命!”
小康班長震了一下,他沒聽說過裴張走兵的南渡縣,隻知道是邊境的窮鄉僻壤,想來受到亞種侵襲久矣,沒想到是這麼個孩子,連指導員也不知道是好奇還是不屑地輕笑。
小康班長扶穩相機,指導員笑呵呵道:“新同志很有血性嘛!怎麼,沖着亞種來的?”
“是!”一個字斬釘截鐵。
“哈哈,聯軍正需要你們的奉獻精神,在大好的青春年華為人類駐守邊防。下連之後想幹什麼呢?”
“報告,特戰!”
如果指導員現在長出胡須來,此時已經要撚着笑了。這倆是多完美的宣傳人設,指導員幾乎可以看到視頻評論裡叫嚣着兵哥哥好帥和我要去特戰,雙向呐喊的點贊狂潮了。
就是這小子有點直愣愣的,指導員開始打太極:“有特戰夢很不錯,要堅持呀。不過這個東西嘛,也看緣分,如果今年咱旅沒有指标……”
如果是紀凡潇,當然會從善如流的改口。
然而裴張毫不猶豫地道:“那是他們的損失。”
這話一出,指導員的臉色就變得微妙起來,給了小康一個眼神,示意這段剪掉。
初生牛犢誇下口,領導也要抖三抖。最後微視頻裡隻截取了他的鬥志昂揚,和結尾紀凡潇和裴張拳拳相對,齊吼:“殺殺殺!”似乎是他夢裡的悲怆,空蕩蕩在心底的回響。
新兵連時作息隊列皆雷厲風行,誰不是軍姿站地用力,冷清的冬日單衣都滲出薄薄一層汗。
裴張複又想到如今一個個倦眼相對、哈欠連天的早操,無知覺地坐了下去,好一會才被冰涼的座椅靠背驚回現實。
突然樓外風馳電掣地停了輛大車,這回真是外訓車隊來了。
迎面闖進個人,一腳正要飛越機關樓,奈何腰帶沒固定好,挂在開合門邊上,落地不知道扯着什麼地方,不可言喻地哀嚎起來。
裴張的一點自怨自艾被這聲慘叫沖的一幹二淨,正眼看原來是作訓科的老李班長,很是無奈地上前給他開了門:“班長你還好吧?”
老李嚎了一陣覺得實在有失形象,站直強行解釋道:“我這不是急着發報嗎,哎呀哈哈你看,最近加班忙的,都瘦了,腰帶系不上啦。”
裴張道:“急什麼,首長剛走了。”
老李聽聞越發心花怒放起來,大力拍着他的肩膀道:“就是這事兒,尖刀招人來啦,一個月後各旅出人進集訓隊,全聯軍比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