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張跟着排長回宿舍，軍姿站好在門口，兩眼平視前方——透過排長的臉看牆。

排長翻箱倒櫃了好一會，找出一瓶碘伏，黑着臉叫他：“過來！”裴張沒想到，幾乎以為他要抽出根藤條了，見狀向後退了退，差點撞牆上：“不用。”

嚴排瞪着眼把他拖到燈光下：“叫你過來就過來，服從命令！”裴張這才不情不願地由他拉過手，照出手肘處一團血肉模糊。嚴排橫他一眼：“個小兔崽子！”開了瓶酒精澆下去，沖過傷口便倒進了垃圾桶。

裴張龇起牙，胳膊差點一抖，給排長一肘子。排長瞅他這樣，樂了，毫無誠意地道：“嚴某粗人一個，手笨，小同志不要見怪。”

裴張從牙縫裡擠出四個字：“謝謝排長！”

嚴排的眉頭這才舒展了，點點頭又拿了瓶碘酒接着沖，瀑布式清洗後用紗布包了，拍拍床闆叫他坐，裴張坐在欄杆上了。

嚴排自顧自一口茶下肚，在熱氣的暈染裡語氣也和藹了不少：“小裴啊，入伍這麼久，排長一直都沒來得及和你們談談心。不過你這個孩子我是知道的，各方面素質都很好。不過呢，據指導員觀察反映，你對我們部隊的有些方面還是比較抵觸的，有什麼不适應的，可以和我說說。”

裴張憋了好一會，還是道：“沒什麼。”

嚴排咂咂嘴道：“年輕人不要這麼犟嘛，有問題上報組織給你解決的，随時掌握士兵的思想動态，才能搞好團結是不是？你們班長呢，話是比較少，不過也時常和我提到你，說你能吃苦，有本事，就是太固執了些。你那天那個視頻我看了，想進特戰是吧？”

裴張道：“是。”不論多少次，不論什麼場合，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從不遲疑。

“好！”嚴排捧哏似的一拍大腿，震得茶灑了一地。裴張習慣性就要起身找拖把，被嚴排把肩膀壓下去：“坐！”他打開窗戶，透着風，又坐了回來。

嚴排接着道：“你還年輕，有熱血，身體也扛得住。可部隊裡的人十有八九不是腿不行，就是腰不好。特戰的就更不用說，吃的和體育競技一樣是青春飯。你瞧你們現在每天訓練量多少，别說意志再堅定，身體也扛不住啊！你想還沒上戰場，就折在訓練場麼？”

裴張的眼神中有些微閃爍，舔了舔幹枯的嘴唇，卻還是沒有說話。排長從飲水機下抽了個紙杯，調了杯溫水遞過來，裴張雙手接了，低着頭喝水，聽嚴排道：“你這孩子，訓練那麼拼，我總覺着你像一團火，急着想把自己燒幹淨了似的。”

裴張捧着杯子的手僵住了，低着頭，聽嚴排緩聲道：“其實我們也知道大家訓練苦，隻是時間緊任務重，新兵連誰不是摸爬滾打過來的。你們袁疆班長，還有方寬那小子，早就跟我打報告說要買護膝，這不剛才軍品店打電話，要送貨上門了嘛！隻是我們留心不作數，還得你們自己愛惜自己的身體啊！”

裴張卻并不是朵需要憐惜的嬌花，他心情複雜地想，還護膝。上陣殺敵了給你時間戴護具嗎？對從小山野裡混到大的裴張來說，這點血窟窿真算不了啥，别的不說，敢拼命從來都是他最大的本錢。

不過面對善意，他總算不忍拒絕。

嚴排揣度着他的面部表情，續道：“今天為什麼罰你們，知道嗎？”

裴張本想答打架，可看嚴排這架勢，還真不像是為了這個，于是老老實實道：“不知道。”

嚴排哼道：“戰友戰友，親如兄弟，瞧瞧你們這一個個！”

裴張抿着嘴不說話，嚴排心中歎一口氣，覺得從這小子臉上看出什麼，簡直比從木頭上找針眼還難。

嚴排突然轉開話題問他：“入伍這麼久，家裡有來信嗎？”

裴張先是沉默，繼而找補似的道：“母親身體不太好。”

嚴排道：“哦，那電話通過吧？好歹知會家裡一聲。”

裴張嗯了一聲，嚴排瞅着他，突然歎了一聲，摟着他的腦袋往自己懷裡靠：“唉，排長知道的，委屈你小子了，從小沒人疼，一腔本事施展不出來。”

裴張一身的毛都炸了，心裡的話簡直洶湧澎湃地不知從何說起，隻是虎着臉往後縮。嚴排也不介意，隻是又撸了一把他的寸頭道：“是個有志氣的小子，就是太苦了。往後我會跟你們班長說，别把孩子逼太狠了，已經很不錯了。”

好容易脫開這個令人窒息的近距離氛圍，裴張的臉色才好了一點，方才險些閉過氣去。

嚴排看他這樣子，笑道：“别怕，雖然我是上級，不過生活上大家都是同袍戰友，訓練嚴肅緊張，生活還是團結友愛嘛！下去吧，身上的傷回去好好上藥。明天你們班都别練戰術這個科目了，下周打靶，練瞄準吧。”

裴張嗯了一聲，飛速帶門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