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喜的喉頭滾動了一下,聽到裴張同樣幹澀的聲音:“用不上了。”
這很合理,南麓平白無故送回來的,怎麼舍得浪費。自然是要每一位遣返回來的亞種都憑借着自身記憶回到最依戀的環境中,在與親友重逢的錯覺中一同升天才算完滿。
沒人知道老王為什麼會出現在這,也許是在站哨的時候遭了顯形彈,失去意識便跑到了邊境之外。
袁疆班長知道麼,可有尋過他的蹤迹?還是隻得按照邊境崗哨的執勤守則,判他一個執勤任務中潛逃。
宋喜的眼眶濕潤了,夜色也終于降臨,霜降落在身上,寒氣逼人。
傍晚時他們歇在山脊的最高處,于擋風的間隙裡稍事歇息。裴張幾乎整夜守着山口,隻和宋喜二人換崗時睡了少許。
黎明破曉前的時刻,狹長的山道裡走來一隊身形高大的人類。他們肩扛着木桶,手提鄉下人家最常見的竹簍,粗聲說笑着,一腳高一腳低地走進了兩人的視野。
南麓的确是有着人類生存的,隻是多半淪為鬥獸場裡的奴隸,或是已經依托亞種而存活。
否則兩頭都是茫茫的荒野,為什麼不往人類的駐紮地跑呢?
也許他們是适配度絕佳的亞種,也許是貨真價實的人類,又也許是已然投誠亞種的人類。
麻醉針劑僅此一隻,他們的突擊任務皆帶着必殺的決心,無論如何也容不下錯漏的幾率。
如果這群人躍過山口,卻并非盟友,代戰他們将面臨後方的重大威脅。
像代戰、霍秋兒、張春妮,包括現在的裴張與紀凡潇他們所身系多具明光铠的現狀,幾同于手、腳、軀幹和腦袋分别吊在了這幾處,一旦有失,輕則精神失常,重則腦死亡。
在此之前裴張沒想過自己也會面臨這樣的抉擇,生命的重量和數量是可以衡量的麼?
裴張的手指按在了扳機上,宋喜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如果錯殺……”
“如果錯殺,我來承擔。”
裴張輕聲道,“讓時間檢驗我,讓法律審判我,冤死的人們都做見證,隻是此時此刻,我絕不能陷身後人于危旦。”
然而這一次槍口對準的亞種,卻再難複往日的堅定。裴張定定地看着瞄準鏡中的一片血色,感到從未有過的掙紮。
他是聯軍的士兵,為守護自己的家園與百姓而戰,可死在這裡的多少亞種,曾經也是北域家園裡的一份子,在他們被當成棄子前。
戰況已然焦灼了幾日,薛玉琨除了在指揮所臨機應對明光铠的意外情景,便是看着那兩枚元石的各項數據陷入沉思。
他喃喃着搖頭道:“不行,現在已經沒有時間去做這樣的搜集比照實驗了……”
何況他被革職後手頭權限并不高,就算有黎永紅和霍秋兒撐着,很多技術支持還是大不如前。
笃笃的敲門聲持續了好一會,才将他從自己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請進。”
來者是一名中年女性,臉上飽經風霜的紋路難掩曾經的清麗,而讓薛玉琨怔神的,則是她那雙深得像潭水一般的眼,似曾相識。
“薛博士,我是新來的研究員裴妍,這裡有一些記錄,也許能幫上忙。”
“哦好,謝謝。”裴妍放下三大本厚厚的、用草繩捆綁的筆記,便帶上門離去了。
薛玉琨迅速地翻閱了這三本筆記,确認這就是他久尋而不得的東西——群體亞種的元石效度與适配度比較。
根據他正在翻查的研究院檔案,這名出身邊境村落的女性原本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軍校生物系專業,卻由于家境貧寒未能入學就讀。
然而她在近十年的離異生活中依次獲得了軍校的函授本科與碩士,并以侵擾村落周遭的亞種習性為研究課題,進行了大膽而相近的探究。
看完她的筆記,薛玉琨不覺捏了一把汗,心髒跳動的頻率半是興奮,半是期待。
等等……正準備向代戰報告的薛玉琨又回頭翻了一遍筆記,确認了村落的名稱和研究員的姓氏,一拍腦門:這不是裴張的母親嘛!
薛玉琨以自己百米沖刺的最佳速度跑到了隊長的辦公室,中途遇見下樓的裴妍,忙不疊地想叫住人:“這位,伯…裴研究員!可以和我來一趟尖刀隊長的辦公室麼?您的筆記具有重要的科研價值,尖刀和北域需要您的幫助!”
裴妍那雙深潭般的眼睛像是撒進去了一把星子,她點點頭,跟在了薛玉琨的身後。
即使跑得喘不上氣,薛玉琨還有閑心想,怪不得裴哥即使出身村落也看着舉止得體,原是有這樣一位母親。
代戰爽快地讓他和裴研究員脫産進行元石幹擾儀的研究,但走之前也囑咐道:“戰場上明光铠離了技術人員可不妙,别讓咱們的戰友等得太久。”
回程的路上薛玉琨再難以按捺心下的激動,他領着裴妍進到近來的工作室中道:“裴研究員,實不相瞞,您的筆記對我目前的試驗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根據您搜集的數據和樣本,您是否認可亞種的元石存在群體幹擾的現象?”
裴妍笃定地回答道:“是的,我正是因為你們對這一研究方向做出的假設而選擇加入。”
薛玉琨急切地道:“很好,接下來我會将您珍貴的數據投入到原始群體幹擾儀的研發過程,希望能夠得到您的大力支持。”
裴妍颔首:“義不容辭。”
薛玉琨道:“關于這一儀器我已經有了初步的設想,理想狀态是能夠誘導百米範圍内的亞種元石取覆蓋範圍内的最低趨同值。咳,這一點并不難做到,根據之前小規模的沖突,亞種元石的穩定度雖高,但主要由于主體熟悉度,而專注度幾乎每隔十分鐘就會出現瞬時的波動,我希望幹擾儀能夠抓住這轉瞬即逝的低值,并放大到整個群體。”
裴妍道:“如果隻是這樣,我想沒有這份筆記本也不會影響你的工作吧。”
薛玉琨欣慰地笑了:“正是如此,按照我方才的設想,不僅起效慢,耗時長,也依舊無法解決亞種對自身機體熟悉度而帶來的适配度回歸。您的筆記最重要的作用,就是對不同種類的亞種應當采用何等催化條件進行推演,并盡可能長地保存這樣的效果。”
裴妍沉吟道:“相當于在戰線上打造一條冰凍火力的突破口。”
薛玉琨打了個響指:“正是如此。如果我們能加快腳步,想必能夠為隊長他們進攻獅族的本部派上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