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他的感情藏得太深,秦陸英剛察覺到一點點蛛絲馬迹就被他立刻縮進殼裡,還以為自己要獻出終生的熱情才能捂化他。
“我何德何能……”
“我真的很愛你,柯钰。”
秦陸英的眼淚也是熱的,柯钰恍惚間覺得自己全身都被籠罩在密不透風的罩子裡,四處充滿着屬于秦陸英滾燙熾熱的氣息,他逃脫不開,他可能這輩子都逃不掉了。
柯钰垂下眼,一滴淚珠順着鴉羽似的睫毛滾落,他終于學會放下自己的病情對他人袒露真心:“如果我的手術成功,我們就正式在一起吧。”
“謝謝你。”
秦陸英仰頭在他蒼白的嘴唇上印下一吻,眼底帶着信徒般的虔誠。
-
病房外。
柯黎抱着手臂斜靠在牆上,目光掃過自剛才起就陷入沉默呆滞的父母,以及默默擦眼淚的弟弟。
她莫名覺得這一切太荒謬,她開辦醫院的宗旨隻是為了順利打入醫療領域,她的事業如料想般順風順水,可到頭來她精心挑選的醫療團隊最終服務的對象卻是她的親弟弟。
沒有人比她更懂自己從小帶到大的弟弟是多麼心高氣傲的孩子,小時候會因為不能和同齡人上學對自己發脾氣,長大後依舊為了一次又一次的偏心指責和他們争論不休。
盡管柯钰的意願總是因為各種情況被家人忽視,可她知道柯钰永遠都不會認輸。
她一直堅信這點。
可如今她的弟弟抛棄了曾經最看重的事業聲望,氣息微弱地躺在病床上,連和她說一句話都不願意。
這是一場完美的報複,柯钰赢了。
柯钰病發暈倒的時候她竟然還在公司主持會議,如果不是接到南星的電話,她這個親姐姐恐怕真的成為永無可恕的罪人。
病房門被輕輕拉開,柯黎下意識站直身體,在看清來人的一刻又收回腳步。
秦陸英的模樣很局促,彎腰小聲說:“柯老師想和你們說些話。”
自始至終沒有出聲的白若南猛地擡頭,先一步進入病房。
和柯家人的第一次見面并沒有秦陸英設想中的争吵謾罵,也沒有電視劇裡給一張支票讓他滾的情節,他們滿眼焦急和他擦肩而過,甚至連一分多餘的眼神都沒留給他。
秦陸英默默關上病房的門,将空間留給柯钰真正血脈相連的家人,自己則靠坐在走廊牆邊紅着眼睛發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白大褂衣角突然出現在他的視野,他魂不守舍地擡起頭,穆醫生挑起俊美的眉眼:“小屁孩快站起來,我有事找你。”
白若南臉上未施粉黛,被歲月打磨得下垂的眼尾有些憔悴,聲音倒是和往常般冷靜:“是什麼時候的事。”
柯钰訝然母親聲音裡的嘶啞,想了想回答道:“三個月前吧。”
三個月前不正是柯黎生日前夕……
想起三個月前的争吵,以及那份被自己親手摔碎的禮物,柯黎臉上終日帶着的高傲冷淡的精英面具瞬間破功,半跌在病床邊挽住柯钰的手哽咽道:“小钰,是不是很痛,對不起,是姐姐錯了……”
柯钰沒抽出自己的手,扭過臉低聲道:“已經習慣了。”
他看向不遠處的柯南星,柯南星怯怯地走過來,杏眼裡的淚水還未完全擦幹,看來就算擺脫劇情控制,他的弟弟也永遠變不成堅強的孩子。
柯钰歎了口氣:“有件事我一直想和你說,但是始終沒有機會。”
柯南星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
柯钰正色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推你落水的。”
柯南星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再度奪眶而出,哭得泣不成聲:“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哥哥你怎麼會得這種病……我知道你病了,但沒想到會是這種可怕的病……”
柯钰輕輕搖頭,神色怅然道:“可能是報應吧。”
柯黎伏在床邊,淚水将她的精緻妝容沖刷得亂七八糟:“我問過醫生,隻要手術成功的話治愈的幾率很大,你……”
似乎聯想到什麼,她的後半句話卡殼許久也沒說出來。
柯钰用紙巾一點點擦幹淨她被弄花的眼妝,補全她的話:“手術失敗和複發的概率很大,是嗎?”
柯黎沉默地低下頭,病房内安靜得似乎隻能聽見若有似無的抽泣聲。
柯钰坐直身體,說出自己最後一句心裡話:“比起做盡壞事得到報應,生病也許是我最好的結局,至少還有活下去的幾率,我從很久以前就明白了我的命運,就這樣吧,你們不必因為我的病憐憫我,我很累沒心情和你們吵。”
柯黎嘴唇挪動幾下,聲音沙啞得仿佛從喉嚨裡發出:“很久是什麼意思……”
柯钰垂下眼,蒼白臉頰仿佛一塊終年不肯融化的寒冰,他的身體虛不受補,就算被秦陸英精心照顧了兩個月還是瘦得厲害,淺藍色病号服穿在身上空蕩蕩。
柯南星的心裡蓦地一酸,他仿佛意識到什麼,掙紮着吐出幾個晦澀的字眼:“是我……落水的那天嗎?”
柯钰輕歎一聲,微不可見地點頭。
柯南星垂在身側的手指用力掐住掌心,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距離他落水已經過去太長時間,久到他幾乎以為那是一場噩夢,夢醒來後所有人都告訴他是柯钰親手把他推下水池,任憑他在水池裡怎麼撲騰掙紮也不願意救他。
他們義正嚴辭地批評柯钰小小年紀心術不正,又俯下身滿臉溫和地告誡他以後要離柯钰遠一點。
可是柯钰是他的哥哥,他怎麼能遠離自己的家人呢?
他不懂,所以他主動跑過去期冀能得到柯钰和往常一樣的笑容或者是一句溫柔的問話。
可是柯钰不願意見他了。
柯家太大,大到當柯钰不想見一個人的時候就真的可以永遠也不出現在他面前,任憑他在家裡怎麼努力也找不到一絲屬于哥哥的影子。
他隻能站在二樓樓梯的陰影下沉默地注視着對方離去的身影,往後數十年皆是如此,他看過太多柯钰冷漠的背影,經曆過太多争吵,他疲于做家人之間的調和者,他甚至有些恨。
而現在他終于明白一切痛苦的來源。
因為他的哥哥從來沒有走出他落水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