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走了,福滿樓也要開始為營業做準備了。
一大早楚南星就面沉似水的握着筆,坐在大堂的桌子前,清韻拿着算盤站在他身邊。一邊噼裡啪啦的飛快撥弄算珠,一邊嘴裡念念有詞。
“米有二十錢跟三十錢一斤,面是二十五錢一斤,油要貴一些,脂膏一壇是八十錢,芝麻油一壇六十七錢…………”
如這樣的時候,莫說一年,僅隔三兩月,就要聽清韻算上一筆。
福滿樓的生意,雖不至客來往絡繹不絕,但在營業期間,店内座客也有七八,一來因楚南星手藝确實上佳,二來每日花樣百出的菜單子。
福滿樓的菜單子也極具文雅,用的是竹簡的形式,以緻于令點菜的時候,總有一種仿佛打開了上古書卷的錯覺。
“這是什麼?”商陸展開竹簡,就見首行上端端正正寫着“随便”二字,疑問道。
楚南星故弄玄虛道:“一道能涵蓋天地萬物的菜。”
商陸虛心求教,“能否簡要說明一下?”
楚南星擡眼瞟了一眼商陸,而後伸手将竹簡拿過,“就是廚房有什麼做什麼,可能今兒是魚,明兒就是素菜了,也可能是炖菜之類的,總之就全看當天廚師當天的心情。”
見商陸臉上露出懷疑的表情,立時有些不滿道:“你這什麼表情,這道菜可是我們福滿樓的招牌!”
“那這道菜呢?”商陸指着菜單子上一道“福滿天”問道。
楚南星擡頭看了眼,又低下頭,“就炒青菜啊。”
商陸,“什麼青菜?”
“各種各樣的青菜啊。”楚南星回答的極其自然。
“那這道呢?”商陸指着上面的“青天白鹭”問道。
楚南星幹脆停了筆直起身來,“炖鴿子。”
商陸,“這白鹭有了,那這青天是什麼呢?”
楚南星,“青瓷碗。”
商陸沉默了一瞬,然後道:“人人都有獵奇之心,小老闆妙思啊。”
楚南星聽着這似贊非贊的話,頓了一下,沖商陸仰起臉了,做了一個驕傲的表情,“多謝誇獎。”
商陸看着竹簡上千奇百怪的菜名,搖了搖頭,将竹簡收了起來放在桌上竹編小籠裡。
楚南星提筆又坐下,沖商陸道:““去後院的雜物房裡取兩張紅色的紙出來。”
商陸回應的也極其自然,就仿佛他就是福滿樓的夥計似的,面對楚南星的吩咐半分猶豫都不曾有,應了一聲‘好’後,轉身就往後院走。
雜物房不大,一眼就能掃盡。雖是雜物房但一應物件擺列的井然有序,三面牆前都立了架子,上面物件間或有序的排列着,地上也放幾個竹編簍子或筐子。
商陸在三面架子上尋了半天,都沒見到楚南星說的紅紙,心下正疑惑是否是楚南星記錯了位置,就聽見清韻在外間擡高聲音道。
“商大哥,雜物房怕是沒紅紙了。前些時日那倆人拿着紅紙一通胡作非為,都給用完了。”
商陸面色不顯,應了一聲出了雜物房往大堂走。
楚南星正好寫完所有的竹簡,就見商陸兩手空空的撩開簾子走了進來,問道:“紅紙呢?”
商陸身形一頓,站在布簾前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楚南星瞧,隻瞧的楚南星汗毛倒立,下意識的搓了搓手臂,“盯着我作甚?”
在楚南星耐心告捷前,商陸動了,一面朝着楚南星走來一面道:“小老闆年歲不大,這腦子倒是随着年齡倒置了。”
楚南星一哽,商陸說出這話時語調平平,溫風細雨的,但是這話面兒的意思可不就那麼和煦細雨了,下的怕是冬日細雨,綿綿密密刺人心肺。
商陸不是多語的性子,來福滿樓這些時日他也是知曉幾分的,為人也親善随和,不然他也不能堂而皇之讓他一個客人來幫忙。
隻是今日不知怎地,剛剛還春風拂面的人,怎地去了趟後院回來就換了個伶牙俐齒的性子呢。
楚南星起身捏了捏商陸的臉,又拍了拍他的胳膊,“怎麼這是……“
話到一半,他突然想起,前些日子,他跟月朗學剪紙的時候,将家中的紅紙全霍霍沒了。
”哎呀!我忘記了,家裡怕是一張紅紙都沒有了。”
商陸雙手抱臂,他楚南星高了半個頭,此時正以俯視的視線看着楚南星,“我去落杏街買些回來。”
楚南星擺擺手重新坐回凳子上,拾起筆拿過一旁多餘的竹簡,一面說着一面沾了墨在竹簡上寫着什麼,“沒了那便是真的沒了,杏枝裡雖有書鋪子,但筆墨紙硯這類細巧貨,要去更大的鎮子上才有的賣。正好趙大哥時常要去一些大鎮子附近送打好的鐵具。”說着便停了筆,吹幹上面的墨汁将竹簡卷了起來,“我去跟他說聲,勞駕他幫忙帶一些紅紙回來。”
商陸點點頭,臨着楚南星坐了下來。
楚南星因着寫字,擔心墨染髒了衣裳,故将袖擺挽了起來,此時正拿着一張紙疊疊拆拆,不知在玩些什麼。
商陸便堂而皇之地盯着放在桌上那隻細瘦的手細細的打量,腕子上凸起的腕骨像一隻蝴蝶,在眼前上下翻飛,不讓人瞧見它的真面貌,沒由來的,他就想瞧瞧那翅膀上是否有圖樣,若是有,那圖樣又是何種顔色的……
“抓我手作甚?”
清朗的聲音在耳邊徒然炸起,商陸一個激靈從一片白光中脫離出來,手中似抓着什麼,他還有些不清醒,仿佛是翩飛的蝶繞暈了眼睛,用力眨了眨眼睛,才發現手中抓的正是那隻“蝴蝶”,溫溫潤潤的像是一塊玉石,握在手裡就不想撒手。
見商陸呆愣着,楚南星掙着就要從商陸手裡逃脫出來,他一動商陸便更加握緊了,末了還用手指不停在手背上摩擦。
楚南星,“…………”心道,“這幅登徒子的模樣,怕是剛剛進後院被人奪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