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陸此前也未來過天珑城,對城内道路極為不熟悉,所以從在豆腐花攤時,就開始問路,一路磕磕絆絆地到了目的地。
進了巷子第三家,門楣上有匾額,上面寫着鬥大一個‘醫’字,大門虛掩,看來主人家是知道有客要來,故意如此。
上了石階,商陸也不敲門,直接推門而入。
楚南星先是聞到藥草的苦香,而後就見到一位碧袍之人,坐躺在竹椅上。那人聽見聲響,欠起上半身,朝大門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後就又躺了下去。
“三錢。”商陸低聲向楚南星解釋碧袍之人,“他就是我們要找的那位醫師。”
楚南醒正要點頭,就見三錢卻突然從竹椅上,騰的一下坐了起來,動作又快又猛,他都聽到竹椅搖晃着發出的吱呀哀怨聲。
三錢怒目瞪着商陸,氣憤道:“你昨夜幹什麼去了?老子在城門空等了一宿!”
商陸嘿嘿幹笑了兩聲,“有事耽擱了,不好意思了。”
三錢氣憤難消,“那你為什麼不提前說!老子跟望夫石一樣,在城門望了你一宿!”
商陸走上前,将手裡拎着的豆腐花遞到三錢面前,“東街的豆腐花,給你賠罪了。”
三錢看了眼豆腐花,又看了眼笑的雲淡風輕的商陸一眼,然後将目光移到商陸身後的楚南星身上,“你的病急嗎?”
“啊?”三錢猝然提問,讓楚南星一下沒轉過彎,愣一下,才明白三錢問的是什麼意思,“不算很急。醫師可是還有事要做?”
“好。”
三錢點點頭,收回目光,指着左手的房屋對商陸道:“我要回去補個覺,你們若是累,就去房間裡睡會,房間我都已經收拾好了。“說着又轉身看向他身後的一間屋子,“不累,等太陽出來了,把屋裡的草藥端出來曬了。”
商陸左右看了一圈,“哎,你撿的那個小孩呢?”
三錢白了商陸一眼,扯過他手裡的竹筒,“屋裡睡着呢。你應該感到羞愧,讓一個那麼小的孩子等了你半宿。”
商陸敷衍着催促道:“好好好,我感到萬分的羞愧,你趕緊補覺去吧。”
“你也别休息了,等下就去曬藥材吧,這是給你這個言而無信之人的懲罰!”三錢咬牙切齒地對商陸說完,轉臉看向楚南星時,卻是一臉歉意。“不好意思,我實在頭暈的很,失禮了。”
楚南星體貼道:“無妨,左右不急在這一時半會,醫師先去休息吧。”
三錢微笑着沖楚南星點了一下頭,回首看見商陸時,臉上的笑意立時收斂,随後面無表情地拎着兩筒豆腐花回了屋。
“累嗎?要不要回屋睡會?”商陸轉過身,看着楚南星問道。
晨陽已爬上了屋頂,聽着街市漸濃的喧鬧聲,嗅着盈滿鼻腔的草藥香。
楚南星扭動了幾下脖子,“啊,是有些累了……我先在這裡躺會吧。”
說着,他就躺在商陸身邊的那張竹椅上。
商陸看着楚南星躺下後,露出一臉滿足的表情,笑了一下,擡腳踩在竹椅下的橫杠上,讓竹椅搖晃了起來。
這下楚南星躺的更為舒心滿意了,扯了外褂一角,蓋在臉上,兩手餍足地搭在肚腹上,長喟了一聲。
眼見日頭逐漸高升,商陸擔心他真就在這酷曬下睡了過去,“回屋睡去吧,等下太陽大了,會烤熟的。”
楚南星聞聲不動,好似一個耍賴的小孩一樣,幹脆将垂在地上的腿擡了起來,以盤坐的姿勢蜷在竹椅上,仿佛在說,今天這個賴他耍定了。
商陸無奈搖頭一笑,腳下不停地踩着竹椅下橫杠,讓竹椅不停地晃晃悠悠。他則靜靜地注視着楚南星,臉上的笑,漸漸如枝頭初綻的花苞一樣,愈來愈盛。
兩個時辰後,換了一身薄衫的三錢從屋裡出來了。見了在烈日下翻曬藥材的商陸,佯做驚訝道:“喲!真是辛苦你了。”
商陸将最後一個竹篩裡的藥材翻過後,一邊撣着衣裳,一邊向三錢走去,“你要是覺得我辛苦,這看病錢要不就減一點。”
三錢站在陰涼的屋檐下,正用襻膊挽袖,“我三錢收取診費向來是有原則的,貧窮者可以分文不收,而像你這樣的人……”
他故意說到一半就住了口。
商陸也走到陰涼處,就着蓮缸裡的水洗了手,不解問道:“我這樣的人?我是那樣的人?”
“像你這樣财大氣粗的人,就要把窮人那一份的錢,一塊都交咯。”
“合着,我們這樣的是冤大頭啊。”商陸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朝三錢背後的門裡望了一眼,“你那小徒弟呢?還沒醒?”
“醒了,屋裡默書呢,天氣太熱了,就不叫他出門了。”三錢說完,兩手抖了一下,極其自然地對商陸道:“把藥房裡的碾槽搬出來。”
商陸也毫無怨言,折身就去了藥房,等搬着碾槽出來時,三錢已在檐下安置了一張矮案,案桌上擺着稱量藥材的秤,一灰衣小童跪坐在案桌旁,整理着一張又一張的藥方。
商陸走了過去,對那灰衣小童,輕聲試探地喚了一聲,“小顔?”
一張滿是病态蒼白的小臉仰了起來,蒙塵的眼珠怯怯地看着商陸。
商陸溫柔一笑,從懷裡摸出一塊糖,遞給面前這位如驚弓之鳥的小孩,溫柔道:“别怕,我是你師父的朋友。”
舒顔看着遞過來的糖,遲疑了一會,緩慢地伸出如骨一樣的手,将糖接了過去,然後低下頭,很輕地說一句,“謝謝。”
商陸蹲在案桌前,伸手蓋在舒顔頭頂上,揉一了下。道:“不謝。”
舒顔捏着那顆糖,垂着頭拘謹的坐着。
“小顔,朱伯伯的藥方子找到了嗎?”三錢的聲音适時在屋内響起來。
聞聲,舒顔如蒙大赦般,慌慌急急地從方才整理好的藥方裡抽出一張,“找,找到了。”
屋内的三錢又道:“小顔真棒,拿進來給師父吧。”
“好。”
舒顔扶着案桌站起,順勢将商陸給的那顆糖揣了起來。
過了一會,三錢從屋内端着一籮筐的藥材走出來,“你什麼時候買的糖?”
商陸正翻看桌上那疊藥方,“半個時辰前吧,那賣糖的小販,沿街敲着竹梆子。梆梆響出二裡地,你沒聽見?”
三錢搖搖頭,“我要是聽見了,就能起來給我家小顔買糖吃了。”
商陸又摸出一塊糖,丢到三錢面前,“小顔的情況怎麼樣?我瞧着怎麼還是病怏怏的。”
三錢搖頭長歎一聲,“外傷好的差不多了,難的是他内裡的傷,中毒太深,五髒六腑,經脈裡都有毒。他還小,靠自己根本沒辦法應對毒發……”
他說着頓住了,而後改換了語氣,堅定道:“我能救他,我會窮盡此生所學去救他,我一定能讓他再無病痛,好好地長大。”
三錢說這番話并非狂傲,而是他有十足的自信。他出生大醫世家,自能讀書識字後,對醫書中記載的藥理,病症等,不僅朗朗上口,且能引思深入,舉一反三。即便面對千百種藥材,他也能一字不錯的對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