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離家後,遊走天下,更是收錄,見識了,許多不曾被醫書記載過的病症,知道了化繁取簡,也同樣有效。他不曾拜過師,但他診治過的每一位病人,都是他的老師。
望着好友滿臉的自傲,商陸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三錢剝了糖衣,将糖塊塞進嘴裡,含糊不清地問道:“哎,你再詳細說說那位姑娘的病症,我之前看你信上的描述,感覺跟小顔體内的毒有些相同。”
商陸将清韻的情況,以及心中的猜測逐一述說了一遍……
三錢聽後,沉吟了半晌,“鲛人脫鱗,不亞于人剝皮。我撿到小顔的時候,他的左胳膊上确有脫皮的現象……以血蘊養,又确像雙子蛛……哎!猜來猜去,也沒什麼用,還得我親眼看過了,才知道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商陸當即道:“那我們今晚就出發去杏枝裡?”
“急什麼。”三錢從案桌上的藥方裡翻出一張,“準備好上面的藥材,越多越好。這是我給小顔特調的,效果還不錯。”
“我讓小白他們去準備。”商陸揣好藥方,末了又問了一句,“還需要什麼嗎?”
三錢聞言,立即停了碾藥的動作,“哎,還真有。”
商陸不過是下意識地随口一問,聽見三錢這話,頓了一下,擡頭看着三錢臉上就寫着‘就等你這句話’的表情,深覺自己不知不覺入了套。
“是不是從收到我的信後,你就等着呢?”
三錢笑道:“哎呀,順便。這東西小顔要用,那位姑娘也用的上,本來我是打算在自己去的,正好你們來了,這趟診金我隻收一半。”
商陸立即警惕,“你這話,不會是要讓我們去闖什麼龍潭虎穴吧?”
三錢兩指在桌上使勁磕了兩下,“我能坑了你?不過是這東西不好找,我若是進山了,要是小顔毒發了,那我真是哭的都不來及了。”
商陸半信半疑地審視了三錢一圈,“你要找什麼東西?”
“白芨草。”
白芨草雖算不是多名貴的藥材,但對世間百毒都一定的抑制之效,如中毒者不過半月便會毒發身亡,有了此草藥,便可将毒發時間延長十天,若得大醫師調配,十天又可延至半月,甚至一月。
此草枝葉肥碩,花穗嬌小似米粒,成熟的白芨草,根葉純白像是裹着一層白霜,花穗橙紅,頂端一點金色,又稱它為丹金草。
三錢便是想借用這延長的時間,一點一點将毒素從中毒者體内稀釋逼出。
三錢從屋内拿出一張圖譜,“天珑城外的丹穴山裡就有一片白芨草,現下已經成熟了,你們明日趁早出門,沾着晨露,連着根莖一塊挖來。”
“好。”
商陸将那張圖譜折了幾折揣進懷裡,然後站起身,作勢要往外走。
三錢連忙叫住他,“哎,你幹什麼去?”
商陸,“午時都過了,你不餓嗎?”
三錢把碾槽磨好的藥材掃出來,故意拈酸道:“你是問我餓呢?還是擔心屋裡那位餓了呢?”
商陸皺了眉,“他叫楚南星。”
三錢,“好好好,我能不知道?楚南星這名字,在我耳裡,可是如雷貫耳啊。”
商陸似不滿地“啧”了一聲,心虛地朝楚南星屋子瞥了一眼,随後對三錢威脅道:“你嘴巴可得嚴實一點啊,不然……”
三錢立即讨饒,“收收你的刀,你放心,這份頭功我可不搶你的。”
商陸凝視三錢片刻,而後洩了氣般,“時機到了,我會同他說的。”
時機一詞,本就帶有虛幻缥缈之感,誰也拿捏不準,時機什麼時候到來,或許是這一刻,也可能是下一刻,但隻要你時刻準備着,便能随時抓住突然到來的時機。
商陸出門後不到半個時辰就回了,進了門,便徑直地往廚房去了,出來時,兩手空空,方才拎在手裡的吃食,不見了蹤影。
三錢見商陸回來了,正收拾着準備吃飯,結果就見商陸去了趟廚房,手裡的東西就不見了,“怎麼?你是在廚房裡養了小鬼?”
商陸,“正經點。有事問你,問完咱們就吃飯。”
三錢無奈道:“那你趕緊問吧,我可不保證,你問的我都知道啊。”
商陸撩袍坐在三錢身邊,拍了一下他肩膀,像是提前給個預示,讓三錢心裡有點底,然後才緩緩開口道:“這城裡的徐家醫館,怎麼大白天也不開門?明明我今早還看見醫館裡有人影。”
三錢沒什麼隐瞞,坦言道:“這醫館就是個空殼子,白天黑夜都不開門的。裡面的人影嘛,是我二叔。”
“你二叔?”商陸驚訝道:“他怎麼會在天珑城?”
三錢聳了聳肩,不甚在意,“我來天珑城前,他就在了。就這處屋子還是他找的。”
三錢的二叔是個漂泊之人,中州常有他行醫救人的言語,卻極少有人見過這位徐家二爺。三錢說他二叔就像柳絮,風往那邊吹,柳絮便乘風飄向遠方,空中隻見柳絮飛過,卻無人有幸見到柳絮落地之時。
商陸忽然想起之前跟楚南星提到的那樁徐家醫患之事,一個念頭從心頭浮了上來,“你二叔不會是來跟風家讨回天珑城的吧?”
三錢回以一個疑惑的表情給商陸,爾後解釋道:“天珑城之所以讓給風家,是因為錯确在徐家。”
商陸立即往前湊湊,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三年前的事情,果真另有隐情?”
“流傳在外的說辭,一半一半假。那病人所患之病,的确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但卻并非他不遵從醫囑,從而加速他的死亡。經查,先前為他治病的醫師留有醫囑,若細細養着,至少還有兩三月的活頭,可轉到徐家醫師這邊,不過短短幾天,就一命嗚呼了。”
三錢推着碾槽,慢悠悠地說道。
“這事不巧正好被我遇見了,看着那妻兒老小哭的實在凄慘,就動手查了一下。那病人真正的死因,乃是因為徐家的醫師為了多賺些銀錢,改了藥方,增加幾味補藥。從表象看,這幅新藥方沒問題,可那病人久病,體内虛空,不宜進補。即便是要補,也得循序漸進,幾碗大補湯藥喝下去,正常人都可能出現不适,更何況一位久病之人。”
知道真相的商陸一點都不覺得意外,如這樣的事,在中州常有發生,看似是行正義之事,實則不過是借着正義的幌子,實行作惡之事。徐家這樁事,隻是恰好被三錢撞上了,所以才得以廣為人知,而還有很多事,就這樣在一雙雙手的交握下,如水汽蒸發無痕。
商陸又問,“所以這件事是你讓那家人去鬧的?”
三錢嘴角揚起一抹邪笑,“我身上淌着徐家血脈,那自該履行徐家職責,為家族的榮光,剔除害蟲。”
他此刻的神色陰冷了下來,仿佛烏雲遮蔽了太陽,此時的他不像仁心仁術的醫師,渾身缭繞着黑氣,反倒像是地底的幽魂。
隻聽他陰測測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雖然不想承認,但徐家這層身份,有時候也的确好用。他名利皆有,我不過是找點事,讓他過得沒那麼舒心罷了!”
商陸似對三錢這倏忽改變的心境習以為常,“當年這個事鬧的挺大的,你二叔突然現身天珑城……還是小心一點,雖然他待你不錯,但畢竟也是徐家人。”
看着商陸臉上擔心的神情,三錢沒心沒肺蓦然笑開了,“怕什麼,我如今投身于你。若是真有意外,難不成你還能坐視不理?”
這般全身信任的言語,讓商陸的擔心瞬間化開了,“倒是顯得我多慮了。好了,叫小顔洗手吃飯,我去叫南星。”
商陸确信三錢不會做什麼罪大惡極之事,因為三錢說過,他娘希望他做一位讓天下人信服的醫師,而醫師的職責救死扶傷,所以醫師不會殺人。不過是他心裡不痛快,想找個地方發洩一下,而這發洩之源,又如何不能是他不痛快的始作俑者身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