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三錢就來敲福滿樓的後門。商陸抱着念生來開門,楚南星跟在後面閉着眼打着哈欠,随後遊魂似的往廚房走。
三錢見着念生那雙睜地大大的眼睛,微感到詫異,“念生,怎麼起得這麼早?”
“估計是傷口疼的很,早早就醒了。”商陸代念生回道。
“來,我看看。”三錢就站在門口,開始為念生搭脈,“沒什麼大礙,給他換藥的時候,注意一下傷口的結痂情況。”
聞言,商陸放下了心。不久前,念生疼的渾身冒汗,白慘慘的小臉都泛紅了,若不是三錢提前交代過,這幾日念生可能會時不時感到疼痛,他們估計會直接将三錢,從被窩裡揪起來。
三錢說如果痛的實在厲害,便讓他們運點靈力舒緩,依法照做後,念生果真安靜了下來,臉上的紅暈也慢慢褪去。
正想帶人睡個回籠覺時,三錢就來敲門了。
“小顔呢?”商陸朝三錢身後望了望,沒見着舒顔的身影。以舒顔對三錢的依賴程度,但凡三錢出門,他必定跟随左右,今兒竟稀罕的沒跟着一起。
“還在睡,這幾日趕路他都沒睡的安穩,我隻能讓他多睡會了。”
三錢自然明白舒顔對他的依賴,平日裡他也樂意身邊跟着一條小尾巴,但趕路這段時間,舒顔幾乎沒閉眼,即便是睡着了,馬車微有颠簸,他就會立即醒過來,而且許久都不會再次入睡,所以借用了一點小手段,讓舒顔安安穩穩的睡着。
“那我晚些時候,再去接他來福滿樓。”商陸錯開身,将三錢門外讓進來,“清韻現在可能還沒起。”
三錢挎着藥箱從門外邁進來,“也不急這一時半會。我隻是實在餓的很,想來看看你們有什麼吃的,讓我先墊一墊。”
商陸抱着念生往廚房走,“給念生做的肉糜一直放在爐子上溫着,你要不吃點?”
“這……”三錢有些赧然道:“這跟小孩争吃的,我這臉有些挂不住阿。”
“這有什麼的。”商陸低頭看着念生道:“我們念生也不介意,是不是?”
三錢快走幾步,與商陸平齊,對念生問道:“我吃你的肉糜可以嗎?”
念生眨了眨眼。商陸立即道:“他說可以。”
三錢定了少頃,仍是有些不好意思,“算了算了,我去廚房找找有什麼能吃的。”
說完他将藥箱取下放在水井邊的石桌上,然後就向廚房奔去。
見他跑的猶如一陣旋風,活似好幾天沒吃飯的人,商陸心下覺得好笑,面上卻不顯,抱着念生在石桌邊坐下。廚房這時傳來楚南星驚愕的聲音。
“哎!醫師吃不得……這個也不行,不能生吃……”
最後三錢在廚房找到半根白蘿蔔,喜滋滋地邊啃邊走出來,楚南星甚至還幫他削了皮。
早飯吃到一半時,本應在睡覺的舒顔,一聲不吭地站在福滿樓的後門,臉上雖依舊如往般古井無波,可從他披散的發,淩亂未系好的衣衫,以及踩踏的鞋,種種迹象卻能看出他有些許的委屈和不高興。
“哎喲!”三錢立時就丢了手裡的碗,朝舒顔撲過去,将站着如松木筆直的舒顔,強硬的壓進自己懷裡,便語速極快地解釋起來,“師父不是故意不等小顔起床的,師父隻是想讓小顔多睡會,下次,下次師父一定等小顔,不管去哪裡都一定帶着小顔,就算去茅廁也帶着!”
舒顔臉上依舊看不出什麼表情,隻低低應了一聲“嗯。”
三錢牽着舒顔的手放在自己肩上,試圖将人抱起來。舒顔掙動了一下,“不抱。”
三錢立即妥協,“好好好,不抱,師父牽着。怎麼醒了呢?”
他明明估算好了藥量,舒顔至少可以睡到午時,怎麼他出門不到一個時辰就醒了呢?
舒顔,“就醒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突然醒了,隻記得朦胧間,腦海裡一直浮蕩着“睜開眼,睜開眼……”。
于是他在一片漆黑中他睜開了眼,但卻無法從床上坐起,他明白自己仍舊在夢裡……不知過了多久,不知是現實,亦或是夢境炸起一片驚響,他猝然從床上坐起,不需用眼掃,他便知三錢不在屋裡。等站在福滿樓的後門,他才後知後覺的發覺心髒跳的厲害。
三錢牽着舒顔坐上桌,楚南星端着碗問舒顔,“喝粥嗎?”
舒顔點點頭,乖巧地應了一聲,“好。”
楚南星盛了半碗粥,“不喜歡喝粥,是可以說出來的。”
舒顔怔了一瞬,而後接了粥碗,遲疑着小聲問了一句,“可以嗎?”
“當然可以。”楚南星肯定回完,又反問道:“你想吃什麼?”
舒顔攪了攪粥碗,偷偷觑了一眼三錢,聲若蚊呐報出兩道菜名,“雞蛋羹,芝麻餅。”
“芝麻餅家裡沒現成的,但這雞蛋羹卻是能弄出來的。你先喝點粥墊一下,我現在就去弄雞蛋羹。”楚南星說着就放了手裡的碗,一點不猶豫地起身就朝廚房走。
舒顔見楚南星這番幹脆利落的動作,捧着碗呆住了。他本以為楚南星問的是明日的飯食,沒曾想,這随問便要随即做出來,就如立竿立即就見影一樣。
三錢碰了碰舒顔的腿,“去,幫忙去。”
“噢”舒顔呆呆地應了一聲,放下手裡的碗,起身追着楚南星進了廚房。
石桌邊隻剩下三錢跟商陸。念生吃完肉糜粥就去睡了。
三錢忽地伸筷按住了商陸夾菜的筷子。
商陸不解地擡眼,就見三錢臉上露出抹似笑非笑的表情,腕上微發力,将壓在筷子上的筷子震開,“有話就說。”
筷子被震開,三錢轉而從盤中夾起一塊炒雞蛋,“商哥,你是不是想查一查小顔?”
商陸丢了手裡的筷子,在桌上另拿出一雙未用過的,“你家孩子,我查他幹什麼。”
三錢将夾回來的炒雞蛋放進舒顔的粥碗裡,“不是?那你為什麼從小顔出現後,就一直暗暗打量他?”
商陸,“我隻是在想,你是已經打算讓他跟着你學醫了?”
三錢,“學醫有什麼不好,以後好歹也餓不死。再說了,等他長大後名揚萬裡了,世人都會知道他有個絕頂厲害的師父。”說着他提前開始洋洋得意起來。
商陸發出一聲意味不明地嗤笑,“倒是稀罕,頭次聽說想出名,竟然是靠徒弟。”
三錢埋頭猛喝了兩口白粥,對商陸的話不置可否。
早飯用過,竈膛的火又燃了起來,洗淨的鐵鍋中,熬煮着藥材,三錢說趁着今日給念生換藥,全身用藥水擦洗一番。為此,楚南星今日洗鍋,都洗了七八遍,力保鍋中再無一絲雜塵。
三錢等鍋中的水咕嘟了,才挎着藥箱去為清韻看診。為便于看診,清韻暫住月朗屋裡。
一進門,就見清韻手支着下颌坐在桌邊,一副心緒不甯的神态。
“怎麼不去用早飯?”三錢走過去,将藥箱放到桌上。
“醫師。”清韻聽見聲音擡眼沖三錢露出淺笑,神情之間略有疲憊,“我極少吃五谷這類的糧食,多吃果子,或是鮮肉。”
聽見鮮肉時,三錢微怔愕了一下。他所知少年時期的鲛人,的确以鮮肉為食,但成年後的鲛人,日常吃住行都與常人無異,而清韻明顯已是成年鲛人,所以造成她吃鮮肉的原因,隻能是她體内的毒。
清韻雖極力保持淡然,三錢卻不敢松懈,他怕自己一個疏忽,就讓清韻本就傷痕遍布的心,更加敏感,是而對于清韻的回答,他隻是淡淡地點了下頭,轉而打開藥箱,拿出銀針來,“聽了他們描述的症狀,我心裡已有計較,隻需再驗一次,便可對症下藥。”
清韻伸出右手,緩緩将衣袖撩了上去,“無須再驗,醫師看一眼,便知。”
三錢依言低下頭,觸目便是一驚。隻見清韻白嫩的胳膊上,布滿猶如筋脈一樣的黑紅線條。而後清韻歪着頭,拂開堆在脖頸上的黑發。
黑紅的線條從領口鑽出,霸占了她半邊的脖頸。
望着愕然失色的三錢,清韻好似事不關己般,反倒是安慰起三錢來,“醫師,無須擔心,這些黑色的筋脈都是最近才長出來的,想來症狀該是輕的。”
三錢難得沉了臉,看着一臉雲淡風輕的清韻,肅聲道:“這個症狀預兆着,毒素已開始往你心肺蔓延,不用多久,毒會侵占你整個身體,到那時,藥石無醫。”
縱使這般的結果,清韻的神色依舊泰然,“請醫師全力救治于我,若當真藥石無醫,那便是我命該絕,屆時也算不辜負他二人的期望。”
聞言,三錢錯愕,“你不想活?”
從楚南星的講述中,他能得知,每一次的毒發,僅憑血水,根本不足以舒緩毒性,唯一的可能,隻能是清韻自身在全力的與毒素對抗。而每一次的毒發都兇險萬分,稍有不慎,清韻就會淪為山林野獸,最終遭人獵殺而死。
清韻,“我當然也願意活着。他們那麼想讓我活着,我又怎能負其盛望,白白讓一片好心付諸水流。隻是毒在己身,我比誰都清楚它的厲害。”
“我看過所有有關雙子蛛的記載,雖少,卻也大緻了解了一些。雙子蛛并非天生的毒種,而是靠人喂養出後,一代又一代的繁衍,才保其不絕。雙子蛛的母體需要靠血存活,所以子蛛對鮮血,有着先天吸引。而子蛛植入人體,會直接進入沉眠,這個時間或長或短,子蛛的蘇醒也分自主,或被動。脫離掌控者的子蛛,不過是紙老虎,它所能依靠的僅是自身的毒素。簡而言之,要想除毒,要先将子蛛殺死,而後才能将體内的毒素拔除。”
清韻,“殺死子蛛?”清韻不解,“我該如何做?”
三錢,“你每次與子蛛的較量,從未分出勝負來,短暫的壓制,換來的是下一次的得寸進尺。你毒發時的症狀,與毒發的頻率都在證明一點,你體内的子蛛,想要取而代之。”
清韻,“如果子蛛勝,我會是個什麼下場?”
三錢肅聲道:“你會和楚南星他們反目成仇,會成為别人手裡的刀刃。”
清韻沉吟片刻,“那如果我直接選擇死亡,又如何?”
三錢,“那這樣就等于主動将軀殼讓給子蛛,你會以另一種方式,留在這世間,那時你不在是清韻,而是一具受他人操控的傀儡。”
清韻,“醫師可是已有法子了?”
三錢有些顧慮,“法子的确是有,但這個方法此前從未有人試驗過,所以…風險會有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