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過正午,村子漸漸活了過來。楚南星坐在屋内都聽到外面時而傳來的人聲,想來是村子裡的人都回來了,他們也要打整一下往山上去了。
楚南星蹬了蹬腳下的鹿皮靴,腦中不由想到,原來月朗的鞋子他也是能穿上的。這幾雙皮靴是織錦為月朗縫制的。山中積雪深厚,擔心他濕了鞋染上不必要的風寒,這才拿出來讓試一試,沒曾想卻是意外的合腳,于是四雙皮靴,有兩雙歸了他。
月朗老大不樂意,織錦連忙又拿出兩件紫色披風哄他,說這是特意給他制的。
月朗收了披風,看了一眼楚南星腳上的靴子,“不成不成,錦姨還得賠我兩雙靴子。”
織錦正拿着一件灰色白邊的鬥篷往楚南星身上試,聞言笑罵道:“你這渾小子,還成我欠着你的了。等着吧,冬衣你是趕不上了,就給你做幾身春衣吧。”
月朗抖了抖手上的鬥篷,旋風一樣給自己裹上,再看了一眼細心給楚南星整理的織錦,“那明年的春衣我要紫色、青色、黃色。”
織錦為楚南星系好帶子,轉過身看着月朗,“青色?你不是不穿的嗎?”
月朗一點也不掖藏,大大方方道:“啊,青色是我要送人的,麻煩錦姨做的漂亮些。”
織錦上下打量了月朗一圈,最後好似想明白了一般,沖月朗點了幾下頭,“那明年春天我能見見那個人嗎?”
月朗這下猶豫了起來,盯着鞋面看了好一會,才底氣不足低道:“我盡量吧。”
“不急,春天年年都有。”織錦說着話,又轉過身扽了扽了楚南星鬥篷的兩襟,力求再平整一些,随後她望着楚南星眼睛道:“總會有那麼一天,我能見着的。”
楚南星斂氣擡頭,眼睛不敢四下亂動,聽着織錦這話,眼睫快速眨了眨,他覺得織錦這話不僅是在對月朗說,更像是在對他說。
可他不知該如何才能接住這句話,才能更為的妥帖,不至于生硬,又能讓織錦明曉他的誠謝。千言萬語在腦中轉了幾轉,最後彙聚成嘴邊一句,“錦姨做的衣裳真漂亮。”
話語雖簡單,可織錦卻恍若聽見了世間最美的贊譽,燦爛的笑比映照在晶石上的陽光,還要更為絢爛奪目。
最後,織錦歡天喜地在來年的春衣裡,添上了楚南星的一年四季。
村子尾有一叢稀疏竹林,穿過竹林便有一條闊道,道路兩旁是農田,靠上那一塊田中有水,中間立着一根長竹竿,商陸說這是趕鴨子用的。靠下那塊田無水,田角堆着稻草垛,一旁有一座簡陋的棚子。商陸說那是羊棚,裡面有十幾隻半大的小羊,山上還有一座更大的棚子,養着牛羊這些家畜。
楚南星跟月朗站在路邊望着羊棚。看着一個接一個的小羊從羊棚裡跑出來,撒歡似的在田裡亂跑。四下張望了一下,沒見到附近有人,“這羊棚沒人管嗎?羊都跑出來了。”
月朗用肘搗了搗楚南星,“哎,晚上吃烤羊肉不?”
楚南星盯着那群宛若天上落下的白雲的羊群,蓦然想起初家送來的那幾隻羊,就不如眼前這羊群的白。那幾隻羊渾身染着不知名的污髒,生生将那一身純白的毛,熏染的發黃,還帶着一股刺鼻的味道。而這片田裡的羊群,望着那一團團白,即便隔得遠,楚南星沒由來的認為,這群羊是不同的,它們身上沒有難聞的味道。
“錦姨不是說晚上要炖栗子雞?”楚南星眼睛不離羊群回道。
月朗隻是詢問,而非一定要楚南星同意,他一邊說着一邊朝商陸走去,“放心放心,吃得完吃得完。哥。”
商陸面帶不解看着月朗攤在面前的那隻手,“幹什麼?”
月朗理直氣壯地道:“給錢買羊肉吃。”
商陸在身上東摸一下,西摸一下,最後朝月朗攤開兩隻空蕩蕩的手,“沒錢。進山又不是逛廟會,我身上真沒帶錢。這樣吧。”他說着從腰帶上硬摳下一塊玉片,“你拿這個去換。”
月朗看了看遞到眼前的玉片,又垂下頭去看商陸腰帶上缺了一片花瓣的菊花,眉頭微微攏了起來,很快又舒展開來,拿過玉片,語調輕快道:“謝了哥。”說完就蹦下田裡。
看着羊群被突然沖入的月朗吓得四散分逃,一直盯着羊群的楚南星眉頭一皺,看着那個向着羊棚撲棱的背影,臉上挂上了嫌棄的表情。眼睛不經意一瞥,正好撞上商陸腰帶上殘缺的玉菊,再看見那已站在羊棚前的背影時,嫌棄的中多了些許的不滿。
商陸走到楚南星身邊,見他一副苦大仇深地望着羊棚,又想起之前在天珑城,楚南星非要喝那一口的羊湯,想來于羊肉,楚南星是喜歡的,所以不解他眼前苦拉着一張臉是為了什麼。
“怎麼了?”商陸溫聲問道。
楚南星的眼睛再次轉了回來,卻不是去看商陸的臉,仍是看腰帶上的殘菊,愈看愈悶結。伸手探入袖裡,摸出一小布袋,一言不發地塞進商陸手裡。
“嗯 ?”商陸看着賽到手裡的布袋疑惑了一聲,掂了一下發現袋子裡是銀錢,于是更加不解楚南星的意了,“給我錢作甚?”
楚南星,“給你拿去買羊。”
商陸聞言一愣,順着楚南星的目光看着自己的腰帶。他今日腰帶上半卧着一叢菊。花瓣是用一顆顆瓜子大小的玉片,花莖則用金線密匝繡成。花共三朵,挨擠在一塊兒。即使缺上一兩片,也不會顯得突兀,他對這些外物是沒多大計較的。
方才月朗向他讨錢,無意間碰到了。錦姨給他做的東西,從來都是用最好的,這玉片雖小,想來換一兩頭羊,也是夠用的,索性就摳了一片下來給月朗買羊。
看着楚南星那擰着的眉,還有無意識耷拉下去的嘴角,商陸不由笑開了,有人再替他計較。
果然楚南星上前一步拉近與商陸的距離,眼睛依舊看着那叢玉菊,“錦姨還能把這花補上嗎?”
商陸将楚南星給的錢袋裝進袖袋,“能是能,隻怕到時錦姨又要責怪我了。”
楚南星忽然彎下身,湊近去看那一叢玉菊,思索道:“嗯……等回去了,我替你找繡娘把這花補上。”
楚南星已經下意識的覺得商陸會跟他一起回福滿樓,也可以說他似乎不曾想過,商陸不會回去的這個可能,縱使他隻是福滿樓的客人。
楚南星看着看就想伸出手去摸一摸那玉菊,手伸到一半,猛然想起這花是開在什麼地方,又慌忙把手縮回來,尴尬地直起身,不自在清咳兩聲,“走,走吧,不等月朗了 ,我們先上山。”
商陸看着楚南星可以稱的上是慌張神色,福靈心至的就懂了,于是客氣般道:“那就多謝楚老闆為我破費了。”
暗語一般的對話,楚南星卻是聽懂了,商陸這是答應跟回福滿樓了,登時就覺得渾身輕飄了起來,恨不得蹦上幾下,可惜造成這一系列的源頭就跟在他身後,他不得壓抑住自己,别在人跟前失了态。
楚南星繃緊一張臉,平靜道:“好,回去了我第一時間就去找繡娘。”
兩人信步往山上走,要進山的那一刻,楚南星回頭望了一眼,就見月朗仍在羊棚前,不知在與羊棚裡的人交談什麼,兩隻膽大的小羊将他的腿當成木樁頂蹭,他都佁然不動,實在被鬧得煩了,便擡了腳趕貓似的,輕輕地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