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哪一點戳到了月朗，隻聽他頗為自豪的從鼻腔裡哼了一聲，賣着關子道：“這倒是平平無奇，等你見到了就知道了，保管讓你大開眼界！”

聞言，楚南星更覺訝異，因為在月朗口中，仿若那些能讓他大開眼界的，并不是與他相關的族人，反而更像能夠向他人炫耀的物件一樣。但轉念一想，倘若對一個殘缺的人謹小細微對待，倒不如這樣高聲自若來的舒暢。或許這樣能讓他們感覺到，自身的殘缺并不存在，甚至這份殘缺是獨特與那些完全的。

月朗并不知楚南星心中所想，仍是興緻勃勃的，如同市集上兜售商品的商販掌櫃般，道：“哎，楚南星要不今年不在福滿樓過年了，我帶你，不，還有兩位妹妹，還有念生，去一個熱鬧，你們從未見過的地方過年去？”

楚南星勾起了好奇，“那是個什麼地方？”

月朗嘴角朝下一撇，豎起手掌做了個暫停的手勢，神秘兮兮道：“不可說，不可說。說了就少了趣味，時機一到自見分曉，”

楚南星想了想，有些猶疑，“去倒是可以去……”他目光向商陸背上掃了一眼，“商哥也去那個地方過年嗎？”

月朗朝楚南星飛去一個當然的眼神，“商哥以往基本都是在那個地方過年的。即便初一不去，初二也會去，若是無事的話，他會一直待到上元節結束，”

“那我随你去見識一下，”楚南星當即拍闆決定，“正好帶阿意她倆好好玩一下，等過了年，我得把她倆送回龍泉了，”

月朗愣了一下，随後急聲問道：“回了龍泉，你還回中州來麼？”

“應該……短時回不了中州了，”楚南星雙手抱臂膀，盯着商陸的背影，道：“按家中規矩，我要開始學習家中一應事務，慢慢成為一位夠格的少公子，”

月朗恍神了片刻，很快便恢複如常，“行啊，到時候我也去龍泉耍一圈，”

話雖是如此，但他心裡很明白，楚南星回了龍泉，他們要再相見便沒那麼輕易，他不喜歡無邊無際的水，所以他不會主動上龍泉，而楚南星想要成為夠格的少主，所要學習、掌握的事務，隻會越來越多，再次回到中州的期限，隻會一年又一年的疊加。

也許……

有一天他會掠過那無邊無際的水，在一處水上之國停留片刻。

畢竟人都會随着時間，一年又一年的做出一些改動，就像是精美的木雕一樣，也是經過了一刀又一刀，往複了數萬刀，才最終成型的。

關于要回龍泉，楚南星之前從沒在月朗面前提起過，他倆對此都有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他明白他無法在中州長久居住下去，這一點月朗從知曉他身份那一刻，就已明白，隻是眼下驟然提起，雙方心裡難免都有些不自在。

但這是無法改變的，他知道，月朗也知道。

楚南星張了嘴，正打算說兩句緩和一下，兩人之間突然就凝重的氣息，就見前方的商陸轉過身，朝他們伸出手，“你們也看看，”

楚南星茫然的目光在商陸臉上停留一瞬，然後才緩緩将目光移到他伸出的手上。商陸的手裡攥着兩塊兩尺見方的木闆。

楚南星走上前接過兩塊木闆，“這上面寫着什麼？”他一邊問着，一邊将另外一塊木闆遞給月朗。

木闆上刻記着發現屍體的地點、屍狀，以及四周環境等這些記述。木闆頂端有一圓孔，想來是用以穿繩吊挂之用。

月朗卻是不接，目光好奇地看着草叢間的闆車，一邊說着話，一邊想要往闆車那邊去，“闆車上的是屍體嗎？”

商陸急忙伸手攔住他，然後從楚南星手裡抽出一塊木闆塞給他，“先看看這個，”

月朗拿了木闆，随意掃了兩眼，又丢回給楚南星，“看了屍體就知道是個樣兒了，犯不着再看這些木刻字，寫的又小又密，看得眼疼，”

的确，楚南星手裡的兩塊木闆上的字，雖個個工整，但隻有碎米粒大小，密密麻麻擠挨在一起。

縱使他凝聚了十二分的專注，可看着看着，總會錯了行，于是又得從頭捋一遍，找到方才錯失的那一行，再次看下去……

一塊木闆讀至一半，隻覺眼花缭亂，眼前的字突然就變成獨立體，不與前後相關聯。

“算了，”楚南星不看了，閉眼擡頭，緩了一會，睜眼望天。然後把未看完的木闆還給商陸，“還是看看屍體吧，”

雖然木闆他沒看完，但從僅讀完的字中，能大概的知道，那些人即便現在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但卻不是完全無害的，所以商陸才讓他們先看木闆，而非去看屍體。

商陸點了下頭，随後朝那兩輛闆車去，在距闆車約五步外停下，橫伸直左臂，将還欲往前的楚、月兩人擋了下來，“就站在這裡看吧，”

“哦。”兩人乖乖的當即駐足，緊挨着站在商陸左後側。

但商陸始終未将左臂收回，仍像是一根橫欄一般擋在二人身前。随後沖五福颔首示意。

五福見狀，急忙從懷裡掏出一雙褐色的皮手套，穿戴上後，又取了兩根繩子，在腕口處緊緊勒上幾圈，待一切準備停當後，這才小心地掀開闆車上的灰布。

見五福如此小心謹慎，楚南星不由得也跟着繃緊了呼吸，直到那張灰舊的布落地的那一刻，他能感覺到噴灑在他臉側的月朗的呼吸，也跟着他一起停滞了。

灰布下的屍首沒有腐爛後的可怖，沒有沖腦難聞的腥臭，除去衣料稍有破舊，這具屍體，甚至可以算得上幹淨。

五福擡眼朝他們看了一眼，然後走向另外一輛闆車——楚南星跟月朗暫停的呼吸，在又一張灰布落地時，恢複如常。

這具屍體跟之前的那具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