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星皺眉,“每個人總會有些異于常人的癖好吧……這也是正常的啊,”
“月朗的這塊心病啊,與他雙親有關。”商陸放下手裡的番薯,好整以暇道:“還記得白頭翁後的雪原嗎?他曾經的家就在哪裡……”
楚南星疑惑地插話,“可他說他是從雪山來的?”
“他沒說謊,他的确出生于雪山。但曾經的那座雪山已蕩為一片平原,隻有風雪依舊。”商陸徐徐道:“他是順着河谷的水逃出來的,彼時不過才一歲多。我們本以為他應該什麼都不記得,那個年紀也該什麼都不記得。大概三歲左右,我們才發現,或許他曾親眼目睹了自己雙親的離去……”
楚南星聞言心弦狠狠震動了一下,手上不自覺地使力,那半截甜軟的番薯瞬時化作一灘黏膩的沙土,糊滿手掌,髒了大氅……
商陸十分平淡,從懷裡掏出素帕遞過去,繼續道:“曾經我們有過一段朝不保夕的日子,能有現如今的日子,全靠鐘爺他們,所以那時他們很忙,以緻于對剛死裡逃生的月朗疏忽了,也因為月朗那時也表現的很平常,大家都以為他沒受到影響,直到他三歲那年冬天,龍家出事了,鐘爺叔他們一走就是半個月。月朗吃膩了留下的幹糧跟果子,我就進山抓了隻野兔,想着給他換換口味…………”
他說到此,深深地長吸了口氣,當年的情景,即便隻是回憶,卻依舊讓他心怯怯。
“他看見我處理那隻兔子時,突然毫無征兆地嘔吐,然後就是嚎啕大哭……我怎麼哄都哄不好他,直到他耗盡了力氣昏睡過去,就開始發高熱……倘若當時鐘爺他們晚回來一步……這世上就沒有月朗了,”
提到此事,他的語氣仍是顫抖着,後怕着。
“後來他好了,鐘爺擔心他觸景再傷情,就讓錦姨帶他離開了村子。不過自那次後,他忘記了那座雪山在那兒,也忘記了這座小村莊,”
商陸坐在陰影裡,飄散的燈光止步于他的足尖,說完這段話後,就沒有其他的動作,隻安安靜靜地坐着。楚南星卻覺得他好像要碎掉了,他一直覺得商陸像塊光彩奪目的琉璃,看着剛硬,實則易碎。
楚南星沒由來的覺得心髒悶悶的疼,喉嚨澀縮發緊,他不可抑制地去描繪當年那個小小的、驚慌失措的商陸。彼時的商陸也是個不到十歲的孩子,面對那樣的事情,他又該有多害怕,多無助……
愈想他的心就攥地愈緊,想說些什麼,喉嚨上下滑動了數次,最終都妥敗放棄,他明白這一切或許是他自作多情了,其實商陸并不需要這份隔了許多年的心疼,可他就是無法控制的去想那個曾經小小的他。
“都過去了……”商陸輕輕說了一句,随後又像是安慰楚南星般,飛起嘴角綻出一抹淺笑,“今晚大概是要下大雪,明早他起來後,定是樂的要上天,那還能記得這點不愉快呢,”
雲淡煙輕的語調,并未舒緩楚南星半點,他猝然伸手抓住了商陸置于桌上的手。探手一片冰涼,讓他到嘴邊的話立時轉為擔心,“你手怎麼這般涼?”他一邊說着一邊将起身走到商陸身邊,牽着他的手靠近火盆,“快,烤烤火,暖一暖,”
商陸望着此刻捧攏着他雙手的楚南星,本就溫柔眉眼在燈火下,仿若一塊置于火上的蜜糖,絲絲拉拉往下滴淌着蜜汁,“不必擔心,我體溫一向如此,”
楚南星置若罔聞,極其認真的攏着商陸的雙手,時不時搓揉一下。他的手不及商陸寬大,擔心受熱不勻,故此每次揉搓指尖時,總要多照顧幾分。倒也不枉費他的努力,商陸那雙涼像塊冰的手,慢慢地有了點溫度。他這才分出嘴,說上一句,“天性如此又如何?就算是塊冰,我也得給他捂化了!”
嘴上說着,心裡卻又在回想剛剛商陸說的那句“都過去了。”
寥寥幾字,卻足以道明一切,商陸的家乃至雙親像盛在瓷盞裡的蜜糖,最後瓷盞碎了,蜜糖也掉在地上。或許在少時他仍有誓報此仇的想法,但随着一年又一年的過去,随着那隻破碎的瓷盞再次粘連起來,盞中又重新盛起了更多的蜜糖,這個想法便就慢慢淡下去了,并非忘卻仇恨,而是一切都過去了,故人已去,苦難已去,曾經斷裂的脊骨也長出新的鋼骨。
而他現在要做的,是讓這截鋼骨重新長出繁茂的枝丫,召回當初流離失所的鳥群。
也隐隐明白,月朗為何離家,又為何與家保持若即若離,大概也正因此。無人阻攔他發洩心中的怒火,可他卻在漫長的日夜中明白,即使無能做築巢之人,那最起碼不做毀枝者。
“商哥,”楚南星覺得自己手像是塊燒紅的炭,而商陸的手卻始終像塊不化的冰。于是他拉着商陸的手,更往火盆上靠攏,試圖讓這雙手真正的暖起來,“福滿樓的那間房,我隻給你住。”
正如商陸說的,都過去了,曾經那段痛苦不堪的日子已遠去了。
大風起,大雪落,雪消草生,便又一年好時節。